李肆回头看了他一眼,非常好心地留下了建议,“以后少赌点。” 李肆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王二麻子,因为他确实作弊了。 在骰子落定的一瞬,他以魂体的姿态穿过杯子往里头看了一眼。这是属于他的十成胜率。李肆一点也不同情王二麻子,他这个人就像话本上里地痞流氓,连发狂都没有一点新意。 李肆和老先生拐过一个街角就停了下来,他们没走多远,还能隐约听到小赌摊上的喧哗叫骂。 “多谢英雄出手相助。”老头冲李肆抱了抱拳,笑得很是谄媚。 “那钱可否少收些?” “这可不行。老夫向来都是一口价。” 李肆本来就对这老头毫无期待,于是非常快地便接受了这个事实。“老先生可知道一位女子,她脖子后有一颗黑痣,前段时间去世了。” 老头摸了摸他稀疏的白胡须:“这说的不就是魏娘子吗?她家离这可不近。在北门郊区。” “可否请先生带个路?” “带路好说。可那是另外的价钱。” 老头笑呵呵地搓了搓手指头。“你可以跟着王二麻子回去。他输光钱,必然得回家取钱去。” “王二麻子?” “对。”老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魏娘是王二麻子的亡妻。” 李肆挑了挑眉毛。他不得不承认这老头确实有那么点东西。虽然不知是否是巧合,自己作为春桃被杀的那日,也证实了老头所说的大劫。 在他们说话间王二麻子正好从街对面走了过去,他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们俩一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扭头而去。 “行吧。你路上小心。老夫这就告退了。若下次有事还来找我。我姓许,认识我的都喊我许半仙。兄弟是爽快人,下次我给你个优惠价。”老先生抱了抱拳,撩起他那破烂衣裳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身姿灵活得不像个老头。 彼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下沉。李肆一路尾随王二麻子到了郊区的一个破院子。土房破旧不堪,围栏的木头也年久失修,院子里除了一口矮井和一个土包便空空如也。 王二麻子气冲冲地打开院子破旧的木门,冲进屋子里,没一会儿又走了出来。他一边骂骂咧咧着:“魏蓉这败家娘们,也不知道把钱都藏到哪儿去了”,一边甩上院子的大门扬长而去。 这天都快要黑了,这人居然还出去。李肆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等他走了才靠近院子。王二麻子走得急,忘了锁院门,李肆轻轻一推,那破烂院门就摇摇晃晃地打开了。李肆探了半个身子进里面,目光竟对上了一个孩子的眼睛。那孩子大概两岁上下,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他赤着脚站在土地上,小脚丫子被冻得通红。他一直在土堆旁的角落里站着,安安静静的。看到人来了不说话也不害怕,只是扑闪着大眼睛,非常好奇地一直盯着。 “你好。”李肆冲他摇了摇手,说。 那孩子忽然笑了,他用脏乎乎的小手指了指李肆,说:“哥哥!”随后又指了指院子里的土包,用小手捂住自己眼睛,说:“娘。睡觉。” 王二麻子居然把自己的妻子草草地埋在了自己家院子里。真是畜生玩意。碰到这些事情李肆虽然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觉得浑身不舒坦。 这时候那孩子自己哒哒哒地向李肆跑来,小手抓住李肆的手指就往屋子里拖。李肆弯着腰顺着他走到了屋内。 夕阳落进了这个贫瘠的小屋内,把所有的影子都拉的很长。有一束光透过墙的破洞落在了对面的墙上,形成了一个黄色的光圈。那孩子笨拙地爬到了床上,把那张破木床踩得吱呀作响。他仰着头,努力地高高举起手臂,小手胡乱地抓着什么。 “你想摸一摸这个吗?” 孩子没有回答,他还不能双腿起跳,只能不停地尝试蹲下又站起。随后他看向李肆,指着光圈说:“拿。” “这个没法拿。”李肆说着,把他抱了起来靠近光圈。 那孩子伸手摸了摸光圈,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思考了一会儿,又扭头对李肆说:“拿。” 孩子脸微微嘟起,倔强地盯着李肆。 “小鬼,这个真的拿不了。”李肆哭笑不得,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么小的孩子解释。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个声音:“你是哪位?” 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农妇站在了院门口,她提着一个竹篮,上面盖了一块花布。 “我……我来找魏娘子?” “你是她亲戚?” “啊……”李肆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犹豫不决让他显得非常可疑。这种时候要是顾云雾在的话,他一定轻而易举就能撒一个漂亮的弥天大谎。 这时怀里的孩子忽然往李肆儿怀里拱了拱,细声细气地喊了句:“哥哥。” 那位大婶便真的以为李肆是什么远方而来的亲戚,她一拍大腿说道:“哦哟,这么老的哥哥。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小辈分却不大嘛。魏娘子前段时间去世啦。她带着安儿去南门茶铺买果子,为了保护孩子被疾驰来的马车碾了过去了。你来了可太好了,要不安儿可怎么办啊。” 这一抱怨起来,大婶的嘴就像泄洪的河堤般,滔滔不绝起来。 “魏娘子那男人真不是个东西,每天不是赌就是瞎晃悠,一直都靠着魏娘到处缝补浆洗赚点吃饭钱。如今魏娘走了,安儿没着没落的,天天就被那混账爹关在这破院子里,王二麻子想起来了会给他留两个馒头一碗睡,想不起来就一整没吃没喝的。就靠着我们这些邻居你一口我一口地从围栏外喂着。” 大婶说着走了过来,把篮子往李肆手里一塞。 “啊这……”李肆还抱着个孩子,只能手忙脚乱地先接了下来。我也没喂过孩子啊。他脑门直冒汗。 “你赶紧带着安儿走吧。他那死鬼爹,没啥本事还死要面子,我们帮着他带孩子,他还不愿意。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哎哎,好好好。”李肆正忙着找个地方把篮子放下,他左看右看,这屋子家徒四壁的连张桌子的没有。 “行。我先回去了。明儿吃完的饭碗放篮子给我搁在院门口就是了。这孩子聪明乖巧,好带得很。他娘之前带着他干活到处走街串巷的,从没见他有过吵闹。唉,他娘在的时候可是天天手抱肩背的疼得不得了。你要好好待他。”大婶细细嘱咐完,又摸了摸安儿的小脑瓜,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李肆目送走了大婶,长叹一口气,才回过头对安儿说:“我们先吃饭,可好?” 李肆小心翼翼地把安儿放在了床上。他先是点燃了房间唯一的一根蜡烛,然后掀开篮子的花布,从里面拿出了一晚蔬菜粥。他舀了一勺,颤颤巍巍地送到安儿嘴边。安儿明显饿坏了,一口吃完,就像小鸟似的张着嘴等着。不到一会儿功夫,一碗蔬菜粥就喂完了,李肆又撕了一点鸡蛋饼,递给安儿。这次安儿又像只小耗子般,双手捧着一点一点地咬着。 李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光圈,光已经散开了,淡得快要看不出来了。紧接着夜色如潮水般一点一点涌进了屋内,缓缓地吞噬掉每一个角落,只有那一根小小的蜡烛像个小战士般倔强地守住了阵地。 待到光圈彻底的消失,李肆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安儿对李肆的亲近并不是巧合。幼童因为距离投胎时间短,他们其中有一些还保留着看到魂体的能力。这孩子明显是能够透过这个彪形大汉的肉体看到李肆的本体。而从他对魂体的亲近态度来看,他必然是非常习惯与魂体打交道。 白日里魂体能量较弱,很少能显现出来。通常都是过了申时才会慢慢出现。安儿年幼,尚且没有时间的概念,但是他找到了一个具体的标志——一个每日都会落在墙上的黄色的光圈。 等到这个光圈散了,那个人就会出现。于是幼小的他便以为,若是把那个光圈拿掉了,他就可以早一点见到那个人。 李肆把最后一块鸡蛋饼递给安儿,抬眼便看到魏娘子已经站在了屋子门口。她看起来又害怕又悲伤,早已泪流满面。
第10章 母亲(三) 魏蓉短暂的人生就如同她家的墙一样破败。她生得一般,家境贫困。父母早早去世后,她便以打杂为生。她忙忙碌碌诚惶诚恐地活着,一路耽搁到了二十九岁才有人上门提亲。对象是同样以打杂为生的王二。起先两人还好好的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还凑合过得去。自从王二便染上了赌瘾,这个家便像秋末的树叶一般迅速地衰败了。 两年前王安出生了,魏蓉在那面破碎的墙上找到了她的光点。她带着孩子浆洗缝补赚取一些饭钱,虽然日子艰苦,只要孩子冲她一笑,魏蓉就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住。原以为日子还是会这样过下去,魏蓉什么都不奢望,只希望能看着孩子平安长大,娶妻生子,然后平淡且无趣地了此一生。直到有一日,马车碾碎了她和她的希望。 魏蓉从浑浑噩噩中恢复意识,她已经成了鬼魂。她被手上缠绕着的绳子牵扯着,跟着其他的亡魂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冥冥之中,她意识到路的尽头是地府之门。 她顿时心如刀绞,这种痛远远超过了马车碾压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的孩子尚且年幼,如若她不在,谁来喂他吃饭,为他洗澡添衣。谁又能在每日都会降临的夜晚为他点起一根蜡烛。 我知道我已经死去,可是我无法夜复一夜地把你扔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魏蓉用牙磨断了缰绳,逃走了。她一路迷迷糊糊,时而清醒时而恍惚,醒来时竟是凭着本能回到了自己的家。她站在院子里,看见那个陌生的土堆。土堆里埋葬着她破碎的尸骨。而她的安儿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正蜷缩小小的身体紧紧地依靠着那土堆睡觉。 安儿……她唤他的名字。 没想到孩子却真的睁开了眼睛,回头望向她。 他笑了,喊她:“娘~” 吃完了鸡蛋饼的安儿回头一看,看到了自己的娘。他高高兴兴地跳下床哒哒哒的跑过去,小手伸了过去想要抓住魏娘的袖子,却被魏娘躲开了。魏娘低下头温柔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李肆什么也没说,他走到井边打了两桶水,然后回到房间里把柴火扔进灶台里点燃,把水倒进了锅里。没一会儿屋子里就被烧得暖烘烘的。他从屋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木盆,又从床底的箱子里翻出了毛巾和衣服。等到锅里的水烧开了他舀了一些进碗里留作饮用水,剩下的倒进了木盆里。期间李肆跟魏娘一直没有对话,只是专注地干着自己的活。安儿一直绕着魏娘转圈,而魏娘则是慈爱地看着安儿,小声说着你慢点跑。乍一看,倒有点像是万家灯火里一家三口平平无奇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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