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无奈罢了。”顾云雾翻开桌子上的茶杯。 长离伸出修长的胳膊,将纸张捻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便纸上看到了多年未见的熟悉的笔迹。不仅哑然失笑:“有点手段嘛。” “职务之便。”他斟了一杯茶,送到自己嘴边。 “天真了。你将上一届鬼王搬出来压我,我未必就肯让位。”长离将那纸张一放,纸张瞬间在一团火苗下燃烧殆尽。 “长离大人,你说过你只是代理。”顾云雾翻起眼皮看向她,“真正的鬼王即使身陷囹圄还是有话语权的。” 长离微眯起了眼,“若我不呢?” “那便改日一决胜负吧。”顾云雾将茶又搁回了桌上。“今夜就只当我是个投靠你而来的孤魂野鬼。” “你如何说动玄冥的?” “没说什么,我只是去还了一个首饰箱。”顾云雾想起了那个被囚禁于地狱里的鬼魂,他是出世的拥有者,李肆的亲生父亲,打败了血无的鬼王玄冥。 他将自己埋藏在黑影里,不愿露出真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爽朗,尾调却总有些寂寞。 “你都想好了?”他问顾云雾。 “我已经在着手办了。”顾云雾诚恳地答道。 “难怪崔钰喜欢你。”玄冥哈哈一笑,说道:“是聪明的孩子。” “前辈过奖了。” “既然叫了一声前辈,我就倚老卖老地给你提些建议。”玄冥说着,“不要总想着拿自我牺牲来成就对方,多努力想想如何一起活下去吧。”他停下来,嗓音略微沉了下去,“你不知道,被留下的人往往更痛苦。” 顾云雾不作声,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 “替我向长离问好。鬼界任由你差使。”玄冥的声音变得悠远,“谢谢你,如此待他。” 长离抽了一口长气,吐出来化作了缕缕白烟,烟雾在空气中缠绵了片刻,便散得无影无踪。 “真厌恶你们这种情深一往的人。” “长离大人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长离冷哼了一声,说:“在楼里挑个房间吧,赶紧躲进去。你那小珍珠已经快掉出来了。”说完偏过头,抖了抖烟杆,扭身走开了。 顾云雾目送她离开以后,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他实在太累了,连房间也不想找了,便斜倚着椅背,睡了过去。 梦里东宫的枫叶红了,一阵风吹过,树冠就像呼啦啦地仿佛着了火。 顾云雾站在院子中,倔强地将嘴唇抿薄。脸上的红肿更加显眼,脸鼻尖都微微泛起了红。 萧明绪侧过头看到了顾云雾。他拔开腿,第一次主动走向了他。 顾云雾抗拒地退了一步,用手背掩住了自己下半张脸,眼睛扑闪了几下后,缓缓蹲了下来,蜷缩成一团。 “他把院子烧了。”他嗓音闷哑,说到最后变成一声很小的呜咽。 泪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石板路上,落成一个个深褐色的圆点。 所有的心碎都证据确凿,藏无可藏。 萧明绪单膝及地地蹲下来,盯着他的头顶沉默不语。末了,他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搁置了一片手掌。 “劝过你了……”
第63章 轮回(一) 李肆回到地府中,短暂地消沉了一段时间后,一改平日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风格,躲进判官殿的书库里,日夜不分地查询着各种关于书籍和资料。 期间不时的会有些消息传到李肆耳朵里。 比如前太子之子力排众议成功登基为新皇。再比如新人鏖战鬼王以微弱的优势获取了胜利。 顾云雾一刻不停地往前跑着,像是要把他能够的着的一切都抓进手里。 李肆更不敢停下来,他也得往前走。这样他们才能在相同的终点再次汇合。 一转眼一年就过去了,他每日这么忙活,灵魂都消瘦了几分。同时,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消瘦的灵魂反而显得厚重起来。 只是地府里从此少了个毛毛躁躁上蹿下跳的人。 对于李肆的变化,孟婆是时时感到忧心。 平日里她的活有一半是李肆帮她干的。他们总有大把的时间待在一起。如今李肆倒是一如往常地帮她把杂事干了,只是他再也不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她说废话了。 孟婆成了第一个被物是人非伤到的人。 “小四啊……” 这期间,孟婆好几次想找他谈谈,话都挂到唇边了硬是又抿了回去。 他刚回来时,那消沉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整个人缩在房间里不出门,像是个画地为牢的怨灵。 后来他好不容易慢慢走了出来。孟婆真害怕自己一句话没说好,又把他送了回去。 每次她都用“小四啊……”做开头,然后下文往往会变成了一些无关紧要话。李肆也不追问,孟婆说什么他便答什么。 这次李肆从火炉旁抬起头,依旧是那副被烟熏火燎过的灰头土脸,他终于说:“孟娘你想问什么,问吧。” 孟婆知道,他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会他终于抬了一手,结束掉了她那漫长的欲言又止。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能告诉我吗?” “老样子。把魂魄收集全了就投胎转世,就是现在这功德攒得还是差了些。”他说着,往炉子里又扔了块木头,用铁棍往里捅了捅。 孟婆听后只觉得难受,他从小就这样,认定了什么就一直朝着那个方向跑,摔倒了,爬起来再跑。即使百年以来牛头马面一直对他严防死守,不让他抓住半个鬼魂。他也从未想过放弃。 可他认定的那个人呢……孟婆刚想着,忽然就听到他说:“不知道云雾攒了多少,他应该比我多吧。” “你要带着他?” “当然。我说了跟他一块投胎。”李肆没有看孟婆,而是拿着扇子将火扇了起来,“我还答应了要娶他。说不好,也可能是他娶我。” 孟婆哑然失笑,“你个小呆子,想得也太远了。万一你们都是男的,或都是女的呢?” “我是不在乎,但他若是在意的话,就找个景色优美的山间林下一起隐居着呗。”李肆说完,不自觉地去抓了抓脖子上的玉坠。 “你最后一魂,有头绪吗?” “有。”李肆点头,“很早之前,就有个人提醒过我魂魄不全的事。我当他是疯言疯语,没有在意。如今想来,他应该是藏着那最后的一魂,等我等了很久了。” 孟婆一时间竟失了语,只觉得这火烧得实在太旺,锅里的汤把空气都蒸得发烫。她摇了摇扇子,半晌叹了口长气,说:“小四,无论发生了什么,地府在你身后。” 李肆将过多的柴火夹了出来,小声地答应了声:“嗯。”* 这天李肆溜到了阎王殿,在大殿中间跪了下来。 “阎王老爷,我想去地狱一趟。” 阎王爷好似早有预料似的,头也不抬地说:“让崔钰带你去便是。” 李肆爬了起来,刚往外走了两步,又转回头跪了下来,朝着他的阎王老爷哐哐地嗑了几个头。嗑完之后他才站起来,才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似的,扭头走了。 阎王爷的笔顿了一下,墨汁滴了下来,洇进了纸张里。他转了转笔杆,垂下了又粗又黑的眉毛发了一会呆。很快,他便从旁边抽出了一张新的白纸,低头继续写了起来。 李肆一出门,迎面撞上了回来交差的黑白无常。 黑无常难得地先开了口:“要走了?” “嗯。要走了。”李肆答应道,这几个月下来,他就像是忽然间就长大成熟了般,说话都开始一板一眼了。 看到黑无常沉默地抬起手,李肆配合地将头微微低了下来,让他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这是他们相处了两百多年的默契。 白无常站在旁边不发一言。太安静了。李肆印象中,他白爷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 也许是看到了李肆投向自己的目光,白无常僵硬的脸终于松动了一些,他往李肆手里塞了一大把追踪符:“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拿去折纸飞机。”* 李肆终于在地狱里见到了父亲。 他没想到一直以来父亲就在离他如此的近的地方。不过,李肆光想着自己不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就已经倍感安慰了。 然而可惜的是,他第一次来见他,就是来道别的。 “我要出发去找最后一魂了。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去投胎转世。”对着远远坐着的那个黑影,李肆开口便说了这些,好像他们已是相交有年,连寒暄都不需要。 “你那小朋友呢?”黑影开口问道。 “他跟我一块去。” “好!”他笑着称赞了一声。“真好!” “谢谢你的刀。我会好好用它。” “四儿啊……” “父亲。”李肆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便打断了他。只是李肆从来没有喊过这个词,忽然一说舌头还有些打卷。于是他抿了抿嘴,又重复地喊了一遍:“父亲。” 那个不可见的黑影沉默了,即使他躲在暗处,李肆仍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无需道歉。我很好。”李肆说,“我确实想念你们,但是我从未觉得委屈。所有人都待我很好。” “我想跟你多说些话。可是这外面还有个人,他为了我过得很苦。我得去救他。”李肆说道,停了一会儿。“父亲,你别总怪罪自己,也开心点罢。” 李肆走出牢房时,看到崔钰正站在外面,双手交叉于胸地等着他。 李肆向他递上了一份折子,“这是我的辞章。” “你并非我的下属。”崔钰垂眼看了那折子一眼。 “即使交给黑白无常,到头来还是会呈到崔大人这来,何必惹他们伤心。”李肆说道。 崔钰难得笑了,抬手收下了折子,道:“字写得有进步。” “多谢大人。”李肆说道,“崔大人与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孽缘。” “哦。”李肆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心里想着为了这孽缘他倒是费了不少心思。“那父亲什么时候能出来?” “离开地狱简单,难的是心牢。” 李肆听罢,似懂未懂地点了点头。他扭过头,往那一片漆黑的牢房里看了一眼。* 李肆以魂体的状态来到了皇城里,这里高墙耸立,像个四方牢笼。他想不通为何那么多人为了争夺这个牢笼而斗得不可开交头破血流。 他如同一个鬼魅的影子,跟随着上朝的官员们一路前行,不急不缓地登上玉白色的长梯,在大殿的中间驻足而立。 群官在他周围齐齐跪了下来,他想见到的人正缓缓地旁边的阶梯走了上去,走向高台之上那金碧辉煌的椅子。 他看到他时,浑身猛地一抖,用手抓住了椅子把手才支撑着自己没有摔倒。因为太过用力手指的骨节都微微地泛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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