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昼垂眸,盯着他新换的衣服看,红衣金线,上面绣得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季云琅好像有上百件重样的衣服,一件损毁了就换,然后换了也跟没换似的。 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穿红衣服的?江昼想了几年都没想通,动了动被他抓住的手,说:“伤,我看看。” 季云琅不给他看,“你别碰。” 江昼问:“疼吗?” “当然疼。”季云琅怀疑地眯起眼,“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江昼无视他这个问题,另一只手锲而不舍地往他腰上摸。 季云琅不高兴了,把他从腿上推下去,让他转过身,朝他屁股重重拍了一掌。 疼得很,那声“啪”又实在太响,江昼整个人惊了一下,猝然回头看他。 季云琅刚抬脚准备踹,见他转头了,又放下脚,拍拍衣服,指着床命令道:“去睡。” “……” 睡就睡,江昼把自己塞进被子里,闭上眼一动不动。 等门打开又关上,季云琅出去了,他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打疼的屁股。 巴掌打上去时火辣辣的触感好像还留在上面,江昼抚摸着自己的屁股,一丝淡淡的屈辱涌上心头。 他们仙洲人都讲究“尊师重道”,那为什么他堂堂师尊,要被季云琅一个小小徒弟打屁股? 师尊的屁股就不是屁股吗?师尊的尊严就不是尊严吗? 据他对仙洲一些浅薄的了解,只有小孩子在犯错时才会被生气的大人打屁股惩罚。 当然,情人在榻上打的情况也有,可那就不叫打屁股,那叫调.情,打完还要抱着亲,再滚成一团。 现在江昼冷冷清清一个人钻在被窝里,季云琅没亲他也没来抱他,显然不是在跟他调.情。 江昼难得失眠了,他觉得季云琅烦,又觉得季云琅冷漠。 他明天就要离开,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上竟然要自己一个人睡。 都怪季云琅偏偏在这时候受伤,这些年季云琅一受伤就要把他推开,对他的态度也会大变。 只有在这种时候,江昼才会感觉到季云琅恨他。 不过他对这份恨意束手无策,只能躺在一个人的被窝里睁着眼,再次摸摸自己屁股。 那打就打吧。
第3章 暖阳 第二天一早,江昼出门散步,狐裘下的袍袖宽大,衬得他身形愈发削瘦。 他本不该这样,不说颈上的锁灵链,单单摘除腕上那个,放出锁住的三分灵,他的形体也能恢复如初。 季云琅爱揽细软的腰,纤瘦的肩,江昼没有,季云琅就强行让他有。 戴上锁灵链,从此他的手不必握剑提刀,甚至不用浇花种草,唯一的功用是攀在徒弟身上哄他开心。 院里积雪未化,天边却有暖阳洒下来,融融照在身上。 今日天气不错,季云琅也起了个大早,江昼才走过三棵树,就见前方一道飘逸的红影。 季云琅使双手剑,黑发纷飞间剑出如风,招式凌厉飒沓。 如果不是溢出的暗色灵光染得地上积雪漆黑,江昼都要恍惚他这徒弟出自什么仙宗名门了。 随即他笑了一下。 什么锅配什么盖,他们师徒哪个能跟仙门沾上边? 季云琅发现了他,手腕翻转,剑风直逼他面门而来。 江昼不动,剑尖在他眼前半寸处忽地偏移,季云琅稳稳落在他身前,单臂环过他的肩将他带进怀里,边收剑边问:“师尊这么早?” 江昼没吭声,心说:我们吃了就睡的废物是这样的。 他手在季云琅腰上停了一下。 伤还未愈,一大早就舞剑舞得畅快,年轻就是不一样。 江昼不懂剑。 当年季云琅入门第二个月,江昼拿起自己那把人人眼红的本命剑,拉徒弟到无人的角落,照着剑谱使了几招问:“喜欢吗?” 他端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引导徒弟确定未来修炼方向。 十岁的季云琅眼里已经凝了暗紫的光,笑出森森白牙,盯着寒芒闪动的剑尖。 “喜欢。” 江昼满意点头,正待说出第二句为人师表的话,季云琅突然攥住了他的手指。 才到腰的小孩仰起头,眼里生出了暗藏着兴奋的恶意,“长老们喜欢叫我杂种,云家主身边的护卫骂我小畜生,我可以砍掉他们的舌头,捣烂他们的嘴,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 江昼垂眸看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季云琅也不动,仰着脸跟他对视,本该是最纯真的年纪,那双紫眸却实在算不上清澈。 良久,感觉手指被攥得生疼,江昼叹了口气,蹲下身,抓季云琅的手一起握住剑。 他身为老师,自己只学了剑谱前三页,也就教了徒弟前三页,剩下的都是季云琅自己照着剑谱比划的。 江昼那天说了为人师表的第二句话,“不许伤人。” 然后在一个小孩脸上看到了不屑和嗤笑。 江昼没管,他已经为人师表过了,季云琅怎么做与他何干? 季云琅以“砍他们舌头,烂他们嘴”为目标,从小练功就努力,往往江昼还没睡醒,他就已经练过一轮剑了。 “师尊?” 季云琅收好剑,发现江昼还无意识乖乖靠在他怀里,不知在想什么。 江昼不动,他也乐得不动,手伸进狐裘,摸到温热的脊背,停了停,另一只手也进去了,一边抱着江昼,一边在他衣服里暖手。 暖着暖着就把人压到了树上,江昼这才回过神来,抓住他的手向外推。 力道虚软,季云琅根本没放在眼里,手已经钻进了半散的衣衫里,直到江昼皱起眉,开口说,“凉。”他才若无其事将手滑了出来。 只说了凉,没说不要,他揽过江昼要往房里走,江昼又和他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闷。” 季云琅挑了挑眉,盯着他看。 江昼面上冷淡,心里局促,产生了五年来前所未有的表达欲。 他想告诉徒弟,我们每天这样吃了睡、睡了吃是没有前途的,你没事还能出去走走,为师呢?为师好无聊,为师已经受够你了。 季云琅盯他看的时候目光灼灼,仿佛在说,师尊尽管挣扎,反正最后都得听我的。 江昼面无表情站在树下跟他对视,冷清的眉目染上斜照下的阳光,忽地带上一层暖意。 他抓起季云琅的手,放到自己肚皮上,偏过了头。 季云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以往都是他做好饭去叫醒江昼,今日师尊起得也早,他还没来得及准备吃的,这副上了锁灵链的身体与凡人无异,该到饿的时候了。 只是江昼这副样子实在别扭,不想跟他说话,只得拉他的手盖到自己肚子上,像极了…… 季云琅笑出声,温柔摸了摸他的小腹,“终于有了?不枉我们日夜努力,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师尊。” “……” 师尊一早就这么活泼,季云琅心情大好,握住他的手问:“想吃什么?” 反正也没人理他,他问完就自己接上,“荷花酥、臊子面,这两样简单,师尊又喜欢,就这个吧。辣酱还剩半罐,放多久了?应该还能吃,师尊今日多吃点,我亲手炒的,还是希望你能吃完……” 季云琅竟然就这么抓着他的手絮叨了起来,那张脸妖邪,看向他的眼神却温柔,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江昼忽然心里一暖,生出点临别的依依不舍来。 别的不说,他徒弟还是挺会喜欢人的。 接着,季云琅边说边靠近,脸上依旧温柔,却压低了嗓音:“当然,如果师尊因为膈应我,实在吃不完,那我就把你绑起来,一口一口喂给你,让师尊不管哪张嘴都能尝到徒儿的心意。” 江昼那点不舍瞬息殆尽。 他挺想问问季云琅,你觉得为师还有哪张嘴,能用来吃你的爱心辣酱。 季云琅去做饭,江昼拒绝了跟他一起去厨房,只在院里四处转悠。 不久前季云琅舞剑的地方还留着被污染的雪,江昼若无其事地踱步过去,扯掉左手腕上伪装的锁灵链,脚尖轻拨,埋进了暗色的雪里。 江昼盯着不远处的大门,头顶日光仍在,却莫名生了一阵风,吹得他宽大的衣袍向后摆动。 季云琅就在不远处的厨房,江昼如果走正门,突破禁制的一瞬间就会被他察觉。 好在江昼深谙一个道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教季云琅,从来只教三分。 比如现在,他想跑路,根本用不着走正门。 他立在风里,身形变化,缺失许久的力量源源不断涌回体内,萎缩的肌肉重新变得饱满,他的腰不再一握就软,肩背也不再瘦削无力,身体不再畏寒,脱掉了厚重的狐裘。 伴着狐裘落地,只一瞬,江昼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原地。 - 清霄门。 观海峰、听潮峰双峰矗立。 在那小小的四方天地里醉生梦死了五年,江昼终于又回来了。 他的居所在观海峰的一处崖顶,此处云遮雾掩,灵光漫天,一派生机繁荣的仙洲气象。 其实他随便去哪都好,最不该回的就是这里,季云琅发现他没了,第一时间就会找过来。 江昼径直上了观海峰,走向自己住处,预备拿个东西换身衣服就走。 山下已入冬,山上却仍四季如春,到门口栅栏时,他倏然停了步。 此处灵气活泛,滋养得院内灵草生机盎然,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他跟季云琅在一起这五年,自己的住所竟然一直被人占着,江昼不适地蹙起眉。 门内,两个华服青年在院内秋千处,一站一坐,二人皆银冠宽袍,衣衫上是金线织就的神兽纹样,是清霄门统一的弟子服饰。 清霄门作为仙洲五大派之一,门内弟子多出自世家大族,非富即贵,衣食住行均为上佳。 坐在秋千上那人一脸懒散,眉目间尽是倨傲,此刻他捂着右手,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我呸!那把破剑今日又伤了小爷,还当自己是什么名器,江昼都让人抓走玩烂了,它竟然还认主。” “季云琅那个野杂种到底弄死他师尊没有,我爹迟早把他逮来,让他跪着伺候小爷!” 他边说边瞅旁边立着的人,似乎在等着他附和,跟自己一起骂。 那人只是恹恹站在原地,并不说话。 蒋明远心头涌上一股火,那把破剑至今不能据为己有,现在还随便什么人都敢无视他,他捂着手腕跳下秋千,一脚踹到旁边人的腿上,“林霄!小爷跟你说话,装哑巴是不是?” 林霄不察,被踢得往前踉跄了两步,一时也怒了。 他惊险站定,顾不得拍腿上的灰,一把拽过蒋明远的领子。 “蒋老八,我爹让我来接你上课,是你非要拿江昼的剑,吃了三桶饭都提不起来,你就是个废物!可别浪费山上的灵了,趁早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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