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已经濒临死亡,与其说他从那五十人的厮杀中脱颖而出,不如说包括他在内的五十个人全都死了。其他人死于无法承受相柳的寄生,鹤渊却抗着相柳的侵蚀,再次夺得第二次的生命。那个时候,不是他接受了相柳,而是相柳选择了他作为宿主。 祂成为天宫之主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将女娲剔除仙骨,剥夺神性,毁了她全身修为,关押在试炼塔中。之所以没有立即杀了女娲,是因为鹤渊仍有些话想要问她。 毫无修为的女娲和寻常人并无不同,她曾经那些引以为豪的作品,也都被鹤渊毁掉了大部分。女娲一生之中创造过无数的世界,却都亲眼毁灭在她的眼前。 女娲一身素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她被鹤渊亲手喂了大量保持清醒的药汤,无论伤口多么严重,她都无法昏睡过去。严刑拷打之下,就连昏迷都成了一种难得的奢望。 “女娲,”鹤渊踏进关押女娲的牢狱,目光冷如寒冰,“这份馈赠,您可还受得住?” “不过是树倒猢狲散,何来受得住受不住一说?”女娲冷笑一声,艰难地抬起头,讥笑道:“仙首又是为了何事而来?” “我要你如实告诉我,关于我身世的所有事情,”鹤渊顿了顿,轻声道:“我的亲生母亲究竟在哪儿?” “哈哈哈哈……可笑!”女娲不禁嗤笑,“不过是当年本宫遗失的一块五彩石,哪来的身世可言?若不是当年本宫不慎遗失,又被渡鸦循迹捡走,你早就和天上的那张黑面具融合一体了。母亲?仙首不妨问问,这石头在世间一向是随处可见,它们可曾有过母亲?” 鹤渊沉默了一下,淡淡道:“当年青帝说过,我的长相与母亲极为相似。” “当年的九天玄女何其风光,一块寻常的五彩石,你能经她之手炼化成补天之石,已经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女娲眼神冰冷,朝鹤渊嗤之以鼻,“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渡鸦对你很好吧?你的诞生,仅仅只是源自于她与九天玄女的一个交易罢了。” “当年渡鸦被法阵封印在白凤的体内,九天玄女便请她饮下一杯茶。为了偿还人情,渡鸦知道九天玄女需要一个棋子来保护她腹中真正的孩子,便四处寻找我遗失的那块五彩石。” 女娲轻蔑地笑起来:“九天玄女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付出左眼作为代价才最终炼化成功。她生下的那个名为‘阿皋’的孩子,便把孩子藏了起来。别看她现在疯疯傻傻的,那个被她藏起来的孩子直到现在都无人寻到,就连青帝都以为你才是她真正的孩子。” “渡鸦对你好吧?青帝待你也是极好,没错吧?可我若是说,他们都是因为人情世故,因为那点心中的爱屋及乌才会待你极好,你也不愿相信吧?人呐就是这样,无论是多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都只愿意相信那些自己想要相信的,而所谓的坚信不疑,又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呢?” “你的由来本就是一块五彩石,我想把你填补进面具,又有何错?” “你确实无错,”鹤渊语气温和,眼神却异常寒冷,“错的人是我。” 祂退出牢房,抬起月白的衣袖,五指摊开,掌心朝上。 “那个时候,你就是这样捏碎了他的灵核,对不对?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鹤渊收拢五指,仿佛隔空捏住了什么东西一样,女娲神情骤变,她浑身伤口破裂,如迟来的海潮般喷洒出猩甜的鲜血。女人猛然地揪住前胸的衣襟,仿佛在极力忍耐这股来势汹汹的痛苦。 咯嘣一声。 女人浑身一僵,她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浑身上下四肢一软,仰面摔在地上。白雾突起,滚烫的热气从她的皮肤上涌出,紧接着化作一条漆黑的巨蟒,瘫在地上直接断了气。 “处理干净。”鹤渊淡淡吩咐。两旁的侍从立刻动身,鹤渊则身披月白大氅,转身离开了试炼塔。 祂手刃了仇人,心中却依然空空如也,既不会因此而得到满足,也没有觉得多么愉快,心中仿佛藏了一潭死寂的深池,鹤渊脚底悬空,在漆黑无尽的深潭里下坠。 少年捏了捏眉心,重新回到天池前,如往日一般在人海之中追寻叶轻云的身影。 祂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慢慢凝固了。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到处都没有叶轻云的身影。 这怎么可能? 鹤渊口发疼,寒气渐渐蔓延至全身,手脚冰凉而僵硬。剔除人性之后,祂几乎很少有过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哪怕是师父渡鸦,也仅仅只是泛起细微的涟漪。一朝夺得沼泽与杀戮之神的神位,论及这整个人世间,能与祂抗衡之人,屈指可数。 鹤渊眯了眯眼,心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方相氏已死,自然无法做出此事,而祂怀疑的人,也不会是白泽。 白泽性子高傲,一向不问世事,祂向来行踪不定,即便出现了天灾人祸,只要没有严重涉及祂的职责与管辖,白泽从不现世,一切都由白面具代劳。 这次瘟疫,出现的也只有白面具,而不是白泽本人。 “……红面具。” 鹤渊向前摊开手掌,一片晶莹剔透的灵魂碎片由此浮出。尽管虽然知道那张红面具是由双生子槐序与玄序共同执掌,鹤渊忙于处理私事,一时之间竟也疏忽了天宫之中的那一对双生子。比起即将来临的四神之争,无时无刻不在争夺‘时间’权柄的双子,才应该是迫在眉睫之事。 槐序执掌白天,玄序执掌黑夜,祂们彼此之间相互提防,谁都想掌控时间,成为唯一的‘红面具’。 菱形的透明灵魂碎片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指向了人间的某个地方。鹤渊皱了皱眉,目光追随灵魂碎片所指的方向,认出了叶轻云所在的地方。 独立于世外的苍云岛,几乎算得上是第二个桃花源了。 早在鹤渊复活叶轻云的时候,祂就多留了个心眼儿,将自己的一片灵魂捏碎,置入叶轻云的体内。就如同叶轻云能够根据妖丹来寻找鹤渊的方向,鹤渊也能够跟随灵魂碎片指向的位置,再次找到叶轻云。 毫无疑问,他的行踪被红面具的双子遮掩得干干净净,倘若没有灵魂碎片的指引,只怕鹤渊到现在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追寻叶轻云的踪迹。 鹤渊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时间与四季之神恐怕如同那悬挂在天青城之上的红面具一样,在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一切。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专挑祂处置女娲的时候,去往人间寻找到叶轻云。 现在即便过去了,继承仪式恐怕早已开始,方相氏等了叶轻云太久,何况七日之后,即是旧神彻底陨落的时刻。方相氏与那对双子,一明一暗,一来二去,鹤渊反倒真的被对方摆了一道,被女娲耽搁了最好的时机。 鹤渊叹了一声,有点无奈,又有点被气得想笑。这傻小子的心思一如曾经,竟是过了三百多年都不曾见长,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倘若那对双生子联起手给他埋个坑,他恐怕还会给祂们傻乎乎地数钱。 也许真的是命运使然,叶轻云必然会介入这场四神之争中。 鹤渊身影一闪,随即消失在原地,瞬间出现在苍云岛之上。祂遮掩了浑身的气息,掐指捏诀,在面孔上施展了一道障眼法。在寻常人的眼中,祂就是一个相貌平平,身穿内门服饰的苍云岛弟子。 鹤渊踏过岛上的一草一木,沿着沙滩向叶轻云的方向走了过去。尽管有着‘沈钰’的转世经历,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白玉京,走出宫门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少年摸着黑,从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寻找正确的方向,祂能感觉到祂与叶轻云的距离越来越近,心头紧张地怦怦直跳,掌心中的灵魂也愈发灼热。 也许近在咫尺。 已经近在眼前。 鹤渊不禁喉结微微一滚,紧张到有些说不出话来,进而莫名想到了一个成语。 近乡情怯。 越是靠近叶轻云,便越是心头灼热,难以言喻。 只是想到叶轻云就在附近,祂就难以自制的喜悦起来。 “你果然真实存在。” “我的记忆没有错误,除非你在我的记忆做了修改,或者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叶轻云的声音突然从鹤渊的身后清楚传来,脖颈被一只冰凉的手不轻不重地掐着,青年的剑鞘就抵在鹤渊的腰上。 这不是幻觉,这也不是梦境,就如同他所经历过的,相同的、虚假的梦境。否则的话,他记忆中虚幻存在的人,纯白的背影,犹如错觉般的面孔,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叶轻云身穿红白相间的祭祀长袍,无声地眨了眨眼睫,漆黑的瞳孔无声无息地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身披月白大氅的少年。 他的指尖深深刺入掌心,真实的痛觉不由得使他讽刺地扯动嘴角,他依然想否认眼前的一切。眼前的少年拥有和沈钰相似的容貌,他应该是“鹤渊”。应该是那个被玄序所提及的如同神祇般的存在。叶轻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确实笑了起来,并非那种重逢的、欣喜的笑,而是苦笑。 现在看来,“鹤渊”确实存在,而他所经历的那些过往,他为之痛苦的记忆,他的神明通晓一切。他所经历的疯狂、痛苦,皆由他的神明,一手造就。
第78章 入魔 “你这是做什么?”鹤渊眯了一下眼,声如寒冬,“拿剑指着我?” “只是剑鞘,”叶轻云顿了顿,“看到前面的大理石祭台了么?那里就是方相氏准备的继承仪式。仙君既然不愿意见我,我也只好亲身抵达苍云岛,再逼仙君出来见我一面。” 鹤渊没有回头,只是叹了一声,“我不知道玄序和你说了什么,但是叶轻云,我现在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只是在为我自己考虑。” “就像我不认为你的未来需要成神,你应该更自由,随心所欲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捆绑在这座神位之上。” “……呵。”叶轻云低笑一声,“你擅自作主替我做了决定,还说是在为我考虑?” “那你又为什么,”鹤渊仿佛不曾听到叶轻云那讽刺般的笑声,少年寡淡的目光穿过漆黑的夜色,径直投向叶轻云,启唇再次重复了方才的话:“为什么想要见我一面?” 叶轻云没说话,迎上鹤渊探究的视线:“你一直都在天上注视着我,却不曾回应我的祈求。” “……” 鹤渊无声无息地站树下的阴影里,目光淡淡看着眼前的青年:“一时的心软,如今看来,的确是个不该犯的错误。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不记得我,但你但潜意识里存在‘白衣’,‘桃源’,‘金色的瞳孔’,以及最重要的‘庇护’。因果叠加,终究造成了不灭的印记。”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2 首页 上一页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