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渊握着剑柄,踏风而起,跃上了叶家大宅的房檐。现在四神祭典尚未开启,叶轻云也仍然活着,但在几个小时过后,桃花源将毁于火海之中,这是既定的事实,亦是无从改变的历史。 桃源的历史虽无从改变,但桃源的少主却是唯一可能产生的变数。 只有叶轻云。 鹤渊垂目,落在月光之下的少年身上,终于释怀了。他必须承认,身为仙首却也能力有限,彼时叶轻云正向阿娘诉说方才的奇遇,一口接一口饮着牛乳茶,少年人眉眼温润,候在母亲的身旁笑容灿烂。这一天对于此刻的叶轻云而言,与往日并无不同。 鹤渊吐出一口气,目光掠过叶轻云,注视着他身旁的女人。 他极力要促成的结局,是叶轻云必须活着离开桃源,而出云的生死,他难以预料。他虽然可以从葵的手中救下出云,也可以就此杀了葵,一并终结她们身上的因果,这并不困难。 但一旦相柳出现,拼死护住叶轻云都算困难,更是难以做到同时分出心神去保护女人。 鹤渊敲了敲额角,忽然反应过来,他似乎陷入了思维的死角。毫无疑问今夜无论是谁,终究难逃一死,就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岌岌可危。 他所经历过的历史告诉他,七冥阴阳蝶一族活下来的只有族中少主,剩余的一切都与桃源一同泯灭在历史的光影之中。 如同他与相柳之间的因果,桃源与方相氏的因果与宿命,在神明抛弃桃源与其眷族之后,就已经属于命中注定。 唯独叶轻云,是唯一的变数。 叶轻云必须离开桃源,逃到岐山,这样他们才会相遇,才能达成闭环。出云死也好,活也好,只要有人替代历史中护送叶轻云离开桃源的角色,未尝不可修改历史。 桃源的历史已经无法修改,但叶轻云的未来,却始终未定。 鹤渊收拢飘散的思绪,露出了今夜的第一次笑容,眼底涌现出的歉意,在触碰到庭廊中女人温和平缓的目光时,无声地愣住了。 女人拍了拍身旁的儿子,弯腰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叶轻云却仿佛接到某个赦令,欢喜地跑出门去了。 女人朝他微笑,点了点头,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终将是什么。鹤渊踩着瓦片,从房檐之上一跃而下,步伐稳健地走到女人的面前。 “孩子,我也许见过你,是不是?” 女人平和地开口,目光也温柔:“你不属于这里,也不应该来到此地,你属于未来。你是被迫闯入桃源,踏足于这段‘现在’的未来之人。” 鹤渊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聆听神谕,我便算半个神眷者,哪怕整个桃源早已是方相氏的弃族,只能久观星象,企图从中瞥见瞬息万变的一隅。”女人淡笑一声,抬抬手,作出邀请的姿态:“请仙君赏脸,光临亭中片刻。庭院里的新鲜瓜果是刚摘下来的,你我以茶代酒,请为我讲一讲,您所见到的桃源的未来。” 鹤渊轻轻点了点头,四神祭典在即,出云既是观星者,亦是窥视天命之人。他并不打算隐瞒对方,况且这位女子还是叶轻云的母亲,是他无比尊重之人。 他们一同走到凉亭之内,竹篮里盛满了洗净的果蔬,鹤渊坐在女人的对面,淡淡道:“如您所料,这并非我第一次来到桃源。我只知道在四神祭典过后,桃源的一切都将消失。这是既定的历史,也是桃源命数尽了。” “方相氏不会回来了,桃源应该立即转移族人,离开这片已经无可救药的土地。” 出云饮了一口清茶,眼底浮现出无奈的苦涩:“这是不可能的。” “每一个族人都期待着四神祭典,这既是桃源的根基,也是桃源存在的意义。哪怕我开口取消祭典,族人们也不会同意。桃源每年献上送与神明的祭品,只为了求得来年风调雨顺,求得新的神谕。” 鹤渊沉默了一下,轻声道:“纵然您心底一清二楚,祂不会回来了。” 女人顿了顿,微微颔首。她提起茶壶,为鹤渊添上茶水:“祂自身难保,如何腾出心思和额外的力量,护佑桃源?” 鹤渊皱了皱眉,不解道:“您这是什么意思?祂身为黄金与驱疫之神,身居神位,这世间又能有何人加害于祂?” 出云挑起眉,笑了一下,“看来仙君,对于四神祗是丝毫不了解呢。” 她摘下一颗葡萄,白皙的指尖挑去葡萄的紫色外衣,将其不紧不慢地含入口中,水果清甜的香气瞬间充斥整个口腔:“我倒也不急,仙君既然是相柳的神眷者,也应该知道这段过往了。” “您应该知道,这世间有四张面具,象征着四神祗,五位互相仇视、彼此对立的神明。黑面具是相柳,金面具是方相氏。至于剩下的两张面具,白面具为白泽,红面具则象征着一对双生子神明。” “沼泽与杀戮之神,谓之相柳;黄金与驱疫之神,谓之方相氏;祥瑞与丰收之神,谓之白泽;时间与四季之神,谓之槐序与玄序。各个神明掌控不同的力量,但归根结底,祂们之所以对立,是因为祂们都是‘天道’的候选者。” 鹤渊的手一抖,杯中的茶水漾起水波,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合乎逻辑的猜测在他的心中成立,他直直盯着出云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中挖掘出所谓的真相。 鹤渊低声喃喃:“但是天道,永远都只有一个。” 出云苦笑,伸手把竹篮往鹤渊的面前推了推:“没错,这就是原因。方相氏不是不想保护桃源,而是因为,祂快死了。将死之神,即便想要保护桃源,恐怕也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第71章 将你拯救 鹤渊点头,行礼道:“夫人的一番话,在下受益匪浅。时候有些晚了,不便再叨扰您了。” 出云轻笑,虽然没有回应,却也用那双与叶轻云相似的眉眼,笑意温柔地看着鹤渊。大门传来嘎吱声响,只见那红衣少年抬腿正跨入门槛,他的目光掠过旁人,无言地投向鹤渊。 少年侧目打量着不远处和母亲交谈的陌生来客,鹤渊也礼貌回以同样的目光,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接近叶轻云,而是远远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叶轻云疾步走来,从瓷盘中拿起一个空杯,注满茶水,一并灌进嘴里解渴。他喉咙里咕嘟咕嘟吞咽着茶水,眼睛却还停留在鹤渊的身上,好奇地来回观望打转。 鹤渊抬起头,看了一眼夜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正色道:“若是可以,请夫人现在就带少主离开桃源,送他前往岐山,人间会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出云脸色微变,心虽有所疑,却也做出了及时回应:“小女子明白了。无论怎样,他作为七冥阴阳蝶一族的少主,我与夫君定会一同送他离开桃源。” 鹤渊点头,无论成败与否,他都要姑且一试。 年幼的少年手里握着茶杯,抬头仰望鹤渊,突然出声:“仙君。” 鹤渊一怔,旋即低下头,蹲在少年的身旁,视线与叶轻云持平。他看着年幼的孩子,顿了一下,柔声说:“……什么事?” 少年人目光清澈如天上明月,一时之间,鹤渊怔怔看着,心中感念万千。这双眼睛一如初见之时的无虑而自由,明亮如星月之辉,干净到不似彼岸应有的存在。 “初见之时匆忙,未能询问仙君姓名,”叶轻云双目微亮,笑脸盈盈,看上去乖巧得很:“仙君可否能告诉我,仙君的名字是什么?” 鹤渊望着他,眸光平静,看了好一会才迟疑地道:“如果告诉你我的名字是什么,你会乖乖听阿娘的话,跟着爹娘离开桃源吗?” 孩子点了点头,目光仍然非常认真:“我一向乖巧听话,阿娘是知道的。” 鹤渊这才微笑起来,指尖穿过叶轻云柔软的黑发,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孩子。” 鹤渊想了想,打趣道:“我叫鹤渊。鹤鸣于九皋的鹤,临渊羡鱼的渊。” 叶轻云顿时傻了眼,他尚未识字,更是从未念过书,自然听不太懂鹤渊所说的话。鹤渊眼瞧着孩子的小脸皱成了一张苦瓜脸,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小蝴蝶尚未识字,却还是忍不住逗弄对方:“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就等日后在岐山与我重逢之后,再开口询问我吧。” “岐山?” 叶轻云神情茫然,下意识伸手牵住鹤渊的手,紧握在小小的掌心之中,不知为何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却仍然舍不得面前的年轻仙君离开他。虽然心中不明,却还是追随心底的念头,一手握住鹤渊的手指,一手拉住仙君雪白的衣角。 小小少年固执道:“岐山是什么?” 自然是,我与你相遇地方。鹤渊张了张唇,几欲将这番话脱口而出,却又在舌尖之上碾压过后,心头即便灼热,却也生生吞咽回喉。出云仍在他的身旁,他断然不能讲话如此肆意而放纵。 于是年轻的仙君温雅一笑,保持着蹲姿,握住了叶轻云小小的、柔软而温热的掌心,抬手轻抚少年的发顶。他的目光闪过瞬间的光亮,语气平静道:“那是一座很美丽的山脉,漫山遍野皆是红枫。春天的时候,能嗅到桃花的香味。到了黄昏的时候,整座山都落满枫叶,深红似火,如此壮丽而辽阔的美景,你要去亲眼看一眼才好。” 叶轻云似乎真的被鹤渊所诉的岐山打动了,双眼亮了几分,看看母亲,又看看鹤渊,终于下定决心道:“若是当真有如此景色,我也想亲眼看一次。” 鹤渊点头,转身离开了叶家大宅。待他们准备妥当,或许很快就会乘船离开桃源。只要叶轻云活着抵达岐山,他就已经算是成功一半。 他独自一人站在群楼之中,沉默注视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今夜本应是彼岸最有烟火气息的一日,最终却死于烟火人间。鹤渊闭上眼,藏身于识海的深处,神志在一瞬间覆盖整个桃花源,一张犹如缩小的桃源地图清晰展露在他的脑海之中。 蓝色光点即为法阵,密密麻麻的光点遍布整个桃源,其中的大型法阵全都集中在桃源的市井地带,此处人多嘈杂,杀妖取丹更是一举两得。 鹤渊忽然睁开眼,山河归尘剑即刻出鞘,寒光一闪如疾风掠过,一瞬间砍下了背后之人的头颅。相柳的头‘咚’的一声倏然坠地,失去头颅的年幼身躯摇摇晃晃,砰然倒地。鹤渊手执山河归尘剑,仍然横剑保持警惕的姿态,一刻不停地观望面前骤然死去的神明。 四下里稚嫩的笑声愈演愈烈,刺耳而响亮,倒地的小小身体仿佛诈尸般就地坐起,被剑刃切开的喉管冒着血泡,黄金之血流淌满地,祂只身坐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走火入魔般大笑起来。鹤渊握紧了手中的剑,对于眼前的一切,丝毫不觉得意外。 那是执掌‘生死’权力的神明,亦是贪图享乐的疯子。祂伸手在血水之中摸索寻物,染血的手小心捧起自己的头颅,犹如拼接般重新放回自己的脖颈上。血肉模糊的断口犹如枯死之树再度枯木逢春,颈上血肉开始生长,逐渐重新粘合如初。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2 首页 上一页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