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轻笑一声,“这就要等真正的鹤玄子大人归来,再与我交涉了。肉体凡心,终究是个界限,本宫即便告诉了大人,大人也未必能够摸清。” 他们一前一后,缓步踏进摇光宫。殿内灯火通明,殿外仙雾弥漫,数十个仙童手捧仙果花露,将盘中珍馐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又合力抬过来一面蕈紫铜镜,孩子们行了一礼,欠身离去。 “我知道大人心中仍有顾虑,不妨站在这面铜镜之前,亲自目睹东梁的未来。”女娲提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仙酒,“凡人也许会说谎,也许会骗人,物品却不会,象征未来的雷铜镜只会映射出真实的未来。” 沈钰将信将疑,像眼前这样能够看见未来的铜镜,江湖之上虽有传言,真假参半,无人敢轻易断言此物为真或为假。 沈钰犹豫片刻,终于站在雷铜镜前,抬起手拂去镜面上的雾气,黑云压城,云层之上手持神弓的天兵天将逐渐离去,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重新投向中原大地。 沈钰放下心来,沉沉压在心中的大石也终于落地。 画面接着一转,铜镜之中竟然显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沈钰紧绷的神经一松,情不自禁地抚摸青年的面孔,平静无波的双瞳之中渐渐温柔许多,他曾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人,就站在象征未来的一面镜子中,双目温和,仿佛跨越时光,穿过铜镜,来到沈钰的面前。 时光流转至今,沈钰望着镜中之人,满足地笑了一下。明知眼前的人只是未来的映射,只是虚幻之物,却偏偏眷恋在他的眸光之中,想到他的‘以后’还会再次见到他,就足以心生向往。 他们还有以后,还有未来,这样看似遥不可及的词语还能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可真好啊。所谓命运,也并非都是坎坷。 如果你会在未来等我,现在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所谓死亡,如果命运的尽头是你,那就一点也不可怕。只要睡上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眼前还会是你。 沈钰垂眸,温柔笑了起来,却看起来又那么疲倦,独自行走在这条遥远的道路上一刻也不曾歇息,走了这么久的路,如今终于走到路的尽头了。 “女娲,谈一谈吧。既然你的目的是我,就不要去加害于他人,将灾祸散播到人间去。我一个人死,换东梁乃至整个人间的存活,只要你同意,我可以立刻转世。” 女娲挑了挑眉,笑容慢慢浮现在脸上,祂重复着方才沈钰所说的话:“也就是说……以一换万?真是符合鹤玄子大人的行事风格,哪怕换了一个壳子,相同的灵魂还是会做出相似的事情。” 女娲微笑道:“我认可大人所说之言,但我只给大人一天的时间。在这期间天兵天将仍会驻留在人间之上,如果这一天之内,大人没有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天兵天将摧毁的不只是东梁,还有整个人间。到那时候,可就不再是谈判这样能够轻易息事宁人了。” “先前在那座山上,本宫打伤了鹤玄子大人亲手养大的仙鹿,现在它的伤势已经痊愈,本宫也该归还原主了。” 顷刻之间,相隔遥远传来踏风的鹿蹄跳跃声,通体雪白的仙鹿破空而来,亲昵地舔了舔沈钰的脸颊。沈钰目光一怔,抚摸着白鹿柔软的鬃毛,骑到了鹿背上。 沈钰双手握着鹿角,俯身在白鹿的耳旁轻声说了什么,小鹿极为通灵性,它点了点头,旋即踏空离去,瞬息之间就已经离开了天宫。 女娲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又将目光投向了高悬于天宫之上,阖眼沉睡的四张面具上。四面具之中,只有黑面具仍然陷入沉睡,其余的面具都已经睁开了眼眸,无声注视着沈钰的离去。 沈钰坐在鹿背上,白鹿飞雪知晓其心意,带着他横跨东梁,跃过高山与河流,来到了一个渔村。沈钰从飞雪的身上跳下来,踩在湿黏的沙粒上,海滩上还有几个正提着小木桶,捡贝壳的孩子。 沈钰穿着一身红色锦袍,望向那几个正着捡贝壳的小孩。他们也正抬着头,呆呆看着这个从天上飞过来的少年人。 “你是仙人吗?”为首的小姑娘好奇地看着沈钰,“这只小鹿是你养的吗?它好漂亮呀。” 沈钰走到她的面前,在她的身旁蹲了下来,“它叫飞雪。” 小姑娘似懂非懂,却还是认真点了点头,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把湿乎乎的小手伸进挎着的小木桶里,在里面摸了摸,摸出来了一个莹润的红色贝壳。 “仙人哥哥,这个送你啦。这个贝壳与哥哥的红衣,看上去很相衬呢,”儋州远离中原腹地,也正因此战火纷飞之时,小姑娘还能提着小木桶在海滩上抓鱼、捡贝壳。她的东梁话还不是很顺口,面色却是得意洋洋,提着小木桶跟他显摆:“你看,这都是我今天的战利品哦。” 沈钰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情实意地夸赞她:“真厉害!” 他接过小女孩的贝壳,将它握在手心,然后摘下戴在指尖的储物戒,这里面有许多的金银铜钱,这些身外之物他留着也是浪费,不如就将它留给这个送给他贝壳的小女孩。 沈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等女孩把耳朵凑过来后,他才轻声开口道:“这个戒指里,有很多好东西哦。如果以后你想要离开儋州,那时候你需要足够的钱财,才能够支撑你离开这里。你可以把它送给你的阿爹阿娘,也可以自己留着。” “这个戒指,只有它的主人才能够看到里面的东西,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妥善保管,明白么?” “明白啦,谢谢仙人哥哥!”小女孩认真点了点头,把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指尖上,朝沈钰露出天真而烂漫的笑容,提起小木桶转身跑向渔村。 沈钰望着跑远的小女孩,轻轻呼出一口气,翻身骑在白鹿的背上,向深海的方向跳跃而去。事已至此,谈不上后悔,只有浑身的疲惫感是真实的,他靠在白鹿的背上,无奈地笑起来。 有人待他恶毒,也有人待他温柔。有人会给他下毒,也有人会送给他一枚红色贝壳,只因为这枚贝壳与他的红衣相衬。 沈钰摸了摸仙鹿的细腻顺滑的茸毛,亲吻着白鹿的鹿角。飞雪仍然向海的深处跳跃着,沈钰却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扑通一声,从高空之上坠入深海。 白鹿的蹄子一顿,毫不犹豫地紧跟沈钰,坠向深蓝色的海水之中。 海水好咸。 沈钰睁开眸,任由自己向漆黑深处沉去,犹如鲸落。过往犹如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中拂过,沈钰无声地笑起来,并为觉得太过悲伤。死于深海之中,尸骨如鲸鱼般反哺海域,死前也算是做了些值得被阿娘夸赞的事情。 失去气息的支撑,视野模糊不堪,少年却嘴角微扬,沉沉睡去。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的身体发出耀眼的光芒,白光笼罩之下,蜕变成了一颗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石头。 紧跟其后的飞雪叼起五彩石,气泡涌动的瞬间,白鹿破水而出。它叼着五彩石,转而飞回天宫,湿嗒嗒的蹄子踏破雾气,来到了天宫之主的面前。 飞雪低下头,把五彩石放在了渡鸦的掌心上。渡鸦站了起来,摸了摸湿漉漉的小鹿,终于如释重负,她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乖孩子,去休息吧。这样一来,徒儿的命运就回到正轨了。”
第66章 无情道 渡鸦将五彩石聚拢于掌心之间,指尖触及冰凉的石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钧天宫之外遥空传来踏风之响,渡鸦站了起来,目光寡淡,在心底已经猜到了殿外的访客。 女娲一袭七彩凤裙,面色恼怒地闯入钧天宫,祂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渡鸦手里的五彩石之上,模糊的气音从齿缝间溢出。女娲站在石阶之下,空气之间染上了浓郁的血腥气息,温热的鲜血从祂的指缝间滴落。 “动作真快,消息很灵通呢。看来殿外的侍卫,全都被你杀了啊。” 渡鸦把五彩石揣在怀中,“不杀命数未尽之人,你却滥杀无辜;不可影响人间的气运,你却推波助澜。现在你还想做什么?” “自然是取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女娲冷冷笑了起来,“身为天宫之主,偏偏要当一个贼人,一个偷油吃的小老鼠,不觉得可耻么?你手中的那块五彩石,原本就是我的东西,若不是当年不慎遗失人间,怎可能会被你捡去?” 渡鸦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三百年过去,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黑发变白发,今日却因喜事临门而气色红润,精神也好了不少:“你的东西?他可以是我的徒弟,可以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以是那个小蝴蝶眼中最重要的师父,唯独不会成为你的‘东西’。” 她淡淡一笑,金色的阵法在女娲的脚下显现而出,头顶之上万剑悬空。渡鸦温柔看着手中流光溢彩的五彩石,轻声道: “徒儿就是徒儿,来年的春日,他还要在我身旁为我庆祝诞日,为我摘星取月,而不是变成天上的某一张面具,孤独而无望地注视世间万物。” “回去吧,女娲。同为天命窥视之人,你应该知道,该会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阻止。” 渡鸦挥手,一瞬间万剑接踵而至,激起厚重沉烟,“早在万年以前,你就注定会失败。从相柳被你杀死的那一刹那,这个‘因’就已经埋了下来。经过千年百月的发酵,你又何必为此奔波万年,去改变经你一手制造的,那根本毫无可能变化的‘果’呢?” “一如四面具,一如东方之野。你创造了那么多‘作品’,也杀死了无数你认为碍眼的‘作品’,为何唯独相柳死后,你留下相柳的灵魂与蛇骨,在天宫之中建起高塔,美其名曰的‘试炼’,不过是为了挑选符合相柳复生的容器。” “这与你无关,渡鸦。”白雾渐渐散去,女娲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处,祂无声地闭上眼,平复着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 祂的双腿浮现出细腻的蛇鳞,逐渐转变成真正的人面蛇身,“相柳是我的孩子,祂拥有我一半的灵魂。本宫既是这世间万物的始母神,也是祂的母亲。” “只要女娲娘娘不妨碍我,我也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渡鸦下达了逐客令,“但如果女娲娘娘妨碍我,我现在就毁了手里的这块五彩石,无论是作为沼泽与杀戮之神的相柳,还是作为你的孩子,祂都无法借此机遇死而复生。” 女娲抬头望着渡鸦,忽然温柔地笑了一下:“是么?渡鸦,你又还能活多久呢?当年天帝篡改了你的因果,你既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本宫目睹过无数生命的消逝,等了千年万年,不差这一会儿工夫。” 女娲转身,回首注视着身后之人,摇着宫扇轻笑着道:“妄想修改命运之人,皆会失败?那只是因为你的时间,不够多罢了。” 渡鸦居高临下,目视着祂的离去,旋即走下石阶,站在摆放在石柱旁的一面铜镜之前。她目光平和地看着镜子中苍老的容颜,不由得笑出声来。真是老了,皮肤枯黄苍白,皱巴巴的,不知徒儿见了,又该如何笑话她这个老人家呢?难以置信,还是根本就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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