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蹲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白瓷药瓶,瓶口对准那一滩肉泥,将那些四处逃窜的破碎灵魂收了回来。 她轻声叹息着,似乎有些不忍:“安息吧,陌生的灵魂。祂交代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作为凡人,我会把你的灵魂平安投入守灵阁。” 女人温柔似水,微笑地抬起头看向沈钰:“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东梁国君、十三宫的沈钰宫主……或者说,天宫之上的鹤玄子大人?” “你到底是谁?”沈钰握紧长剑,浑身紧绷,目光戒备地盯着女人,“你残杀了戎卢的王?” 女人轻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这算什么残杀?女娲娘娘交代过,要保留这男人的灵魂,不杀命数未尽之人。正因如此,即便他的灵魂有些破碎,如果那位大人愿意将其复生,就根本不需要下放到守灵阁。” “若是残杀,将其灵魂一同绞碎成齑粉,细碎到连执掌‘创造’的女娲娘娘都无法将其复生,这才是所谓的残杀。”女人把白瓷瓶收回储物戒,站了起来温和笑道,“一念为生,一念为死。转瞬即逝,又或者死而复生,这就是神明的特权。” “您怎么知道他其实已经死了?” “他身上沾染了女娲的气息,我见过女娲,自然能够察觉出来,”沈钰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既然陛下与我是第一次见面,那我就勉为其难为陛下介绍一下自己吧。” 女人转过身来,她身穿一袭彩衣,身后的九条尾巴就此显露而出。她抬起手,指尖捻起绮丽的衣袖,以一种温文尔雅的姿态遮住小半张脸。 女人微微一笑,左眼依然是正常人的漆黑,右眼却转化成野兽般的褐色竖瞳:“我原本只是个平平无奇,热衷于快活人间的青丘山狐狸,如今却是女娲娘娘座下的狐妖妲己。娘娘有恩于我,我便追随在祂的身后,唯命是从。” 沈钰深吸一口气,从这一刻起,沉重的无力感压在他的身上,以至于有些喘不过气:“从太后宴开始,还是说比太后宴更早,戎卢就与女娲勾结在了一起?” “不,自然并非如此。我最初所接到的命令,只是来到戎卢去魅惑那位戎卢王,阿尔克苏。我的任务非常顺利,那位年轻的王族沉醉在中原美人的温柔乡,再也无心于政事。” “是戎卢王自己借助玉琮,向神明许愿,无论是什么要求,他都能够接受。娘娘听到了他的愿望,这才站在了他们的身后,为他们的大计推波助澜。” 妲己走到了殿外,目光痴迷地眺望着头顶的天际。沈钰抬起头,沉默不语,他隐约能够猜到妲己究竟在找寻着什么。他们的头顶之上,云雾缭绕之中,那里有一座巍峨神圣的神殿伫立在云巅。 “我来到东梁,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转告陛下,娘娘为陛下留的时间,不足三日。也许是今夜,也许是明日,戎卢骑兵将联同西域三十六国,兵临城下。无论陛下相信与否,东梁的气数尽了,留给陛下的只是一条绝路。” 妲己摇身一变,又变成一只有着九条尾巴的赤红狐狸,赤狐发出尖锐刺耳的嘲笑声,一摇一晃地踏空跃向天空,转眼之间消失不见。 从刚开始走进玉鸾宫就始终沉默的阿依慕,在妲己离开之后,浑身一软跪坐在地上。 女孩抬起头看向沈钰,似哭似笑,嘴唇张合吐气之间,终于颤抖着发出破碎不堪的沙哑声音:“……陛下,戎卢已经完了。我回到故土之后,所见之人并非人,我的奶妈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教导我讲中原话,视我为亲生女儿,十分疼爱我的奶妈,他们全都被女娲变成了狐狸!” “我所热爱的人,我所深爱的那片故土,它们杀光了那片土地上的人,侵占了我的故土,却还要顶着一张笑吟吟的面孔,变成我所熟悉的每一个人。” 阿依慕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低声讽刺一笑:“天生凡骨,一介凡胎,又能拿什么充作筹码,去与天相斗?” 少女浑身轻颤,摇晃着起身,伴随着沈灼莲的一声尖叫,猛然撞上墙壁。阿依慕背靠在墙上,不禁痛哭起来,在绝望之中咬碎了镶嵌在牙齿后的毒药。 “我熬过了黑夜,以为眼前就是光明,”阿依慕喘着粗气,毒性的挥发使她说话都有些困难,“不曾料想,追逐自由与光明的结局,就是死在白夜之下,我所经历的一切皆为可笑,始终未曾改变至暗时刻。” 沈灼莲奔到女孩的身边,握着阿依慕的手:“这是你最终的选择么?” 阿依慕尽力地睁开眼眸,昏暗的四周有一个人携光闯入了她的视野,一如最初见时她抬起头,看着那位年轻的东梁七公主。 “……虽然未曾改变,我所处的至暗时刻,”阿依慕仿佛波斯猫般把脸颊凑到了沈灼莲的掌心中,“……却也有过满足的时候啊。” 沈钰站在一旁,注视了片刻,转身走向殿外。 正如那只九尾狐妲己所言,留给东梁的时间,不足三日。 他闭上了眼,又倏然睁开,转过身望向七公主沈灼莲,轻声开口道:“小七,抬起头。” 沈灼莲泪眼婆娑,惶恐之中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她的皇兄。 “……”沈钰迈着缓慢却稳健的步伐,走到了沈灼莲的身旁,手掌轻轻落在女孩柔软的发丝间,少年苦笑了一声,轻声道:“从明日起,小七就是大梁的女皇了。作为女皇,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不许流泪。”
第65章 再次见到你 天昏地暗,破晓将至。灰云之上仿佛被强行撕开一道裂缝,寡淡的光芒向外渗透,云层之上人影憧憧,百万铁骑手持弓箭,面无表情地俯视凡间。 女娲站在最前端,神色平静,望向地上的人。 沈钰抬起头,吐出积压在胸腔之中的一股浊气,迎风而立于城墙之上,抬起手拔出了山河归尘剑。无愧站在沈钰的身后,一手穿入胸膛,从胸腔之中拔出了一把黑刀。 他本就为黑刃所化出的刀灵,任何兵器论及强度与顺手这两点,都比不上他的本体。少年绕开沈钰,手持黑刀,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站在白玉军的最前方。 沈钰高喝:“拔剑!” 他回过头,众多的禁军将士神情惊惧,抬头仰望着头顶的百万天兵,还未开战却已经军心溃散。沈钰清楚他们在恐惧什么,那黑压压的一众天兵对于他们而言是货真价实的“仙人”,肉体凡胎,从何抗衡? 沈钰在心底轻叹,复而重复:“拔剑!” 无愧转过身,目光掠过身穿铁甲银盔,面色苍白的兵卒。他攥紧手里的黑刀,暴喝道:“一群孬种!拔剑!这片被你们踩在脚下的土地,是中原的腹地!你们的身后,是整个白玉京!一旦京都失守,人人皆为亡国之徒!” 无愧一声令下,人群之中终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拔剑声。 远方的年轻将士纵马而来,顾不上自身鲜血淋漓的伤势,直奔无愧而去。小兵脸色惨白,数不尽的刀痕纵横在胸腔之上,破烂不堪的软甲难以遮掩他的伤势,年轻人从怀中颤抖着捧出完好无损的军报,勉强递了过去。 “西域……三十六国,联同,不可名状的外来者,强攻之下各个城池已经失守……金陵全军覆没。” 年轻将士咳出一口血,失力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无愧手疾眼快,掉下来的瞬间就被无愧及时接起。他抬起将士的脸颊,这张年轻的面孔惨白,瞳孔已经涣散了,无声无息地停止了呼吸。 无愧抬起头,平静地望向苍穹,数以万计的天兵手持长弓,仙力涌动之下,金色的羽箭化作万千灯火,如同流光般向高墙迸射而来。女娲俯视着芸芸众生,轻轻抬起手,沈钰瞳孔紧缩,高呼道:“不可!” 地上的凡人犹如蝼蚁般被祂揉捏成一滩肉泥,硬生生将他们的肉体以不可名状之力挤压在一起。在这一瞬间地上毫无生气,将士们丢盔弃甲,惊恐地发起疯来,然而这却无济于事,祂立于云巅之上,无声地注视着这个由祂亲手创造的世界。 “小七,皇兄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你且听好。”沈钰抬起手,手掌落在身旁女孩的头顶。沈灼莲惶恐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胡乱擦掉自己的眼泪。 在沈钰的记忆中,他所见到的小七,一直都是个爱哭的小家伙。他本以为身在皇家之中并没有所谓的亲情,直到这个年幼的小家伙趴在他的膝盖上,藏在背后的手仍然紧握着短剑,小家伙却睡得很香,甚至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虽然让沈钰有些不知所措,却也难得放下戒备,暂时把短剑藏进了衣袖。 少年思量至此,又无奈地抬起指尖,给哭成小花猫的妹妹擦了擦眼泪。他捏了捏女孩的脸颊,轻声说:“擦擦眼泪,不要哭了,眼泪是当事者无能的体现。” 沈钰的指尖滑过储物戒,白光闪显的同时,他取出了一个黑色小木盒,将它郑重交给了沈灼莲。 七公主连忙伸手接住,小盒子沉甸甸的,沈灼莲小心翼翼地打开它,见到盒内之物的瞬间,沈灼莲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东梁玉玺?” 沈钰颔首:“小七,你的战场不在这片高墙之下,他们要杀的是我,看不见我的尸体,祂不会善罢甘休。小七,我要你现在就带着国玺离开白玉京,携一众大臣逃去冀州,在那里重建大梁。” 沈钰温和笑了起来,淡淡道:“南梁的新生,将会是东梁王朝的延续。皇兄可以相信小七吗?” 沈灼莲狠狠点了一下头,双眼通红,担惊受怕地看向沈钰:“皇兄,你究竟要做什么?” “这里不是你的战场,也不是我的。那片万里长空之上,才是我的战场。” 沈钰伸手在少女的背脊上狠狠一推,旋即抬起头,遥见云端之上的万物造物主:“女娲!放过东梁的黎民百姓,我接受转世!既然你真正想杀的人是我,就不要连累别人!” 女娲抬起手,云层之上手持金色弓箭的万千天兵在一瞬间停止了射箭,祂温柔地露出笑容,一片祥云飘到沈钰的面前。 “请吧,鹤玄子大人,”女娲转过身,侧目而视,“没有本宫的准许,这百万天兵不会动手。” 沈钰踏上祥云,明明是第一次踩在云层之上,身体却十分熟悉这片云雾,并没有感到多么的陌生。 少年回过头,垂眸眺望这片养育他成长到十七岁的土地,双瞳之中无悲无喜,平静地闭上了眼。 “这里就是摇光宫,鹤玄子大人。”女娲回过头,走在最前面,“大人也别觉得多么委屈,在三百年以前,大人和我做了一个交易,直到现在都还未兑现。” “过了三百余年,本宫实在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便派遣妲己下凡,推波助澜,也好帮助大人早日招归天宫啊。” “我与你的交易?”沈钰心间惊奇,“那是什么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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