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伸手,拉下叶轻云的手掌,漆黑视野的尽头站着一位身穿九彩百凤羽长裙的年轻女子。 叶轻云曾在三百年前的万仙宴之上,与那位执掌创造的神明有过一面之缘。 女娲。 “不知女娲娘娘,夜访人间,是要做什么?”叶轻云紧皱眉头,一只手不动声色地绕到后面,一掌拍在沈钰的背脊之上。沈钰毫无防备,被他一掌拍了出去,后背狠狠撞上远处的一块天然山石之上。 女娲只是抬起手,朝叶轻云温雅一笑。她的掌心空无一物,她却轻描淡写地做出了仿佛在揉捏东西的动作。 叶轻云眼神诧异,随即转变成惊惧,在他仍保留着最后短暂的几秒意识中,叶轻云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发出了微弱的喊声:“沈钰,快跑!” 那颗深陷在青年丹田之中的碧绿色灵核,在一瞬间产生如蛛丝般的裂缝,在神明淡淡的笑容之中砰然炸裂。 沈钰头痛欲裂,事出突然,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叶轻云就已经软倒在地上。沈钰浑身颤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步一摔地跌倒在叶轻云的身旁。 身体仍然温热,呼吸却已经断了,青年的眼神依然残留着恐惧,却又固执地望向某个方向,以至于死不瞑目。 沈钰的神情有些迷茫,这怎么可能呢? 方才还能靠进这只蝶妖的怀里,还能感受到蝶妖温热的呼吸。 女娲轻笑着,目光温柔:“到访人间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早日迎接鹤玄子大人,招归天宫啊。” 女娲一步一生莲,步伐优雅地走了过来:“既然障碍已经清除了,”神明俯下身,冰冷的掌心贴在沈钰的额头上,“就请你现在就转世吧。” 沈钰紧紧抱着怀里的叶轻云,想要挣扎却已经浑身失力,头昏目眩之时,一道光束自遥远的天边迸发而来。它看上去并不起眼,却逼得女娲收手向后连连后退。 “……渡鸦。”女娲抬头,冷眼注视着相隔迢迢的云端。 天宫之中,天宫之主端坐在王座之上,她注视沈钰,以及整个人间已经足足三百余年。她已经非常苍老了,却仍是一刻不敢耽误。 “女娲,纵然是窥视天命之人,也不要奢望去改变命运。” 渡鸦闭了闭眼,轻轻苦笑道:“这是既定的命数,没有人能够改变。”
第62章 最后一眼 琼枝手提一盏烛灯,站在宫门口,右眼皮突突地跳动。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站在门口,等待沈钰的回来。 玉叶跨过门槛,把手里装满热水的瓷杯递给了琼枝:“别多想了,宫主武艺精湛,身旁还有云公子,不会出事的。” 玉叶皱了皱眉,虽是如此说着,眼底的担忧却无法遮掩。她轻轻叹了一声,也不再开口劝言,转而陪琼枝一起站在门口,等待沈钰的身影出现在山道的尽头。 琼枝收紧了烛灯,眼瞳倏然睁得很大,她不由自主向前走出了一步,远处愈来愈近的黑色身影,渐渐显现在她的眸底。 年轻的宫主步履跌跌撞撞,浑身上下灰扑扑的,鲜红的长袍沾满了尘埃。少年背上的人显然早已意识全无,无力地垂下一只手,犹如寒风中坠落的一片枯叶。 沈钰面无表情,背着叶轻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山泥,下过雨的山道并不好走,极易滑倒,沈钰背着青年就这样缓慢地走了许久的山路。 玉叶几乎想都没想,连忙奔跑过去,伸手就要接过宫主背上的人,却被沈钰反手抓住了手腕。沈钰面色苍白,剧烈地喘息着,一手抓着玉叶纤细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玉叶抿唇,垂下手,怔怔望着沈钰。 沈钰摘下手指上的储物戒,扔给玉叶:“戒指里面还有一些银两,准备后事吧,玉叶。当年是你为江怜准备的后事,也是我亲手下葬的江怜。” 沈钰抬头,漆黑的瞳孔平静而寡淡,毫无任何多余的情绪,也无法映射一缕微光,“如今也一样,我会亲手将他埋葬。” 玉叶启唇,不知从何开口,话语在舌尖上滚动了一会,才开口回应:“遵命,宫主。” 沈钰踹开了房门,沉默地走进去,弯腰把青年失了灵魂的尸体放在床榻上。沈钰俯身,跪坐在青年的面前。 冷白的月光顺着敞开的门口映入屋内,在地上淋了一片白霜。那缕月光穿窗而来,照耀在叶轻云雪白的面孔上,沈钰抬起左手,掌心间内力翻涌,贴在青年手腕的命门上。 内力源源不断从掌心中溢出,他的内力与叶轻云同出一源,得以通畅无阻地抵达青年破碎不堪的丹田,以此为摇摇欲坠的桥梁,持续不断地保持着尸体的新鲜感。 沈钰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握住青年削瘦惨白的手腕,那只手虽然有着尸体的冷白,却在内力的涌动之下如此柔软,如此温暖。沈钰握住那只手,指尖钻入指缝之中,与它十指相扣。 红袍少年低下头,抬起与叶轻云十指相扣的手,轻轻贴在面颊上,依恋地蹭了几下。 “杀你的那个人,原来是天上的神明。”沈钰起身,坐在床榻上,依然穿着那一身沾满血污的红衣,就这样慢慢钻入叶轻云的怀中。 他的两只手仍然抱着青年仍然温热柔软的身体,这让他恍惚之中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青年只是睡着了,而非死去。 “我厌倦生死了,叶轻云。我不害怕死亡,也不怕转世,我知道‘鹤渊’是比我强大百倍的存在。如果我的死能够换来你的新生,我现在就可以立刻转世。” “可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人间,我的身后还有东梁。待我了却天下事之后,我就转世,去九泉之下寻你的踪迹。” 沈钰一手扣着青年的手腕,源源不断传送着内力,以保持青年的身体依旧柔软温热。 沈钰缩了缩肩膀,浑身上下的寒冷随着内力的流逝而愈加严重,少年困意泛滥,便伸手抱紧了床榻上的人,这是唯一能够给他带来些许温暖的人。 一夜过去,沈钰在青年的怀里苏醒过来,经脉里的灵力所剩无几。沈钰揉了揉额角,满身疲倦地起身下榻。 生时,他们不曾同衾,至少能够死后同穴。 玉叶站在门外,唤了一声‘宫主’,轻声道:“都准备好了,宫主。” 沈钰揭开袖口,从手腕上解下一串赤红色的琉璃珠红绳,把琉璃珠红绳系在了叶轻云的手腕上。 时辰一到,哀歌奏响,十来个年轻强壮的杠夫抬起棺材,走出十三宫。天池山的阴面就是江家的陵园,这座山上埋葬了江家的祖祖辈辈,数百人的灵魂在此地安然沉睡,如今山上多了一个新冢,沈钰自作主张将叶轻云埋葬在此。 “我应该将你埋在桃源,那是你真正的故乡,可惜我不认得桃源,也不知道去往桃源的路应该怎样走。” 沈钰身穿一袭黑袍,摸着手指上的玉戒指,站在山土之上沉静道:“挖得深一些,这样野狗嗅不到他的气味,就不会把他的尸骨挖出来。” 几个正在挖土的杠夫闻言,纷纷点了点头,卖力地挖开黄土,挖出一个极深的穴坑。棺材钉上了钉子,抬入墓穴,重新盖上黄土。 沈钰习惯性去摸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却扑了个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已经把那段红绳留给了叶轻云。 待所有人散去,徒留下沈钰一人,少年终于卸去全身的力气,疲惫地坐在地上。 “我要走了,叶轻云。”沈钰哑着嗓子,“我要回到白玉京去,百姓需要的不是沈钰,而是一个好皇帝。” 沈钰的声音透出一丝苦涩,眼底干枯而通红,“其实我应该带你回岐山,或者回到你的故乡,而不是留你一人沉睡在此处。” “我会为你复仇,哪怕与神为敌也无所谓。无论是我还是鹤渊,都会牢牢记住今天所遭受的一切。待东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我会转世。” 沈钰站在叶轻云的墓穴前,方才几个抬尸体的杠夫把叶轻云抬入棺材里,沈钰站在很远的地方,遥远观望着青年冷白的面容,他甚至不敢凑上去,再看上最后一眼。 少年自嘲地一笑,轻声道:“身为凡人,我也许杀不了神明,但你心心念念的师父,一定会为你复仇。” 玉叶去而折返,她站在沈钰的身后,并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如山石,一动也不动。 “琼枝离开前,她劝我节哀顺变。”沈钰摩挲着指尖的玉戒指,低哑道:“我告诉她,叶轻云就是那个在她年幼时教导她仙术与妖法的黑衣仙君,”沈钰转过身,面朝玉叶,苦笑道:“……琼枝就哭了。” “在她不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时,还可以勉强当作陌生人对待。一旦真相揭露,事态就会变得难以接受。” “宫主,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玉叶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抱着一件玄色鹤氅,沉声道:“无愧从白玉京发来密信,他已经没收了户部尚书私吞的所有家产,悉数上缴国库。尚书赵常昨日已经认罪,人被关押进内廷司,只待陛下最后的旨意。” “……告诉无愧,无论何人阻拦,立刻杀了他。把他的头颅悬挂城门之上,昭告天下,谁敢再私贩一粒‘蓝花楹’,就是赵尚书赵常的下场。” “属下明白。”玉叶抬起头,将手里的玄色鹤氅披在沈钰的身上,她特意从十三宫折返回来就是为了给沈钰披上一件玄氅,“宫主,起风了,要回十三宫么?” “……”沈钰拉着鹤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惧风寒,“我再看看他,我再看最后一眼,就不再回来了。” 玉叶没应声,提着一盏烛灯,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第63章 仍是少年 明德站在殿外,望着墙角的一树春桃,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德自幼就被送进皇宫,陪伴了整整三代的皇帝,他亲眼看着沈钰长大,看着老皇帝驾崩,也看着小殿下与那岐山云公子相遇。 当年江怜的尸骨寻回了一半,被沈钰亲手埋葬在姑苏。如今云公子葬于姑苏,明德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论身心都已是巨疲。 明明都是些好孩子啊,却频频走在他的前面。无论是江怜、还是轻云公子,都与那些罪大恶极之人毫无关系,偏偏这世间总是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明德跨步,走到长秋殿外,抬手叩门:“陛下,该上朝了。” 房门恰在此时被人推开,沈钰身穿正红龙袍,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他淡淡瞥了明德一眼,点头颔首。 明德蹙眉,连忙跟了上去,但他心底总觉得有些不适,沈钰的眼神一如往日,甚至整夜处理奏折,他若是劝言沈钰注重身体,却被沈钰一句“你要以下犯上么”轻易顶了回来。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沈钰还在姑苏时,甚至尚未返回白玉京,就接到江北边境快马加鞭上奏朝廷的密报,戎卢王携大量牛羊、金银玉器请求来访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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