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蓝花楹’都是要送去玄阴教的,他们把蓝花楹卖到东梁各地,从中敛走大部分钱财。蓝花楹的货源并非在药铺,而是在武林之中,魔教玄阴教的手中,药铺只有一小部分的‘蓝花楹’,用于掩人耳目。” “明州官府负责为我们开门,而此事不仅得到了明州官府的支持,户部的尚书大人也赚得盆满钵满。” 沈钰冷笑一声,握着匕首的五指用力到渐渐泛白:“而这赃款,并未进入东梁国库,甚至查无此账。东梁百姓的钱财,大部分都进了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手中。” 乌鸦侧开脸,不去看他:“……是的。我被家人卖进玄阴教,我若是不听从他们的命令,我也会被他们杀死的。” “……我没有决定权,也无法逃离魔教,只能在里面越陷越深。” 沈钰闭上眼,尽力平复他那逐渐暴怒的情绪。 玄阴教,真是个老熟人。 当年在十三宫竖立起战旗,将战火引上天池山的魔教,就是玄阴教。 沈钰眸光微凝,语气仿佛结了冰的湖面:“如此看来,此为国事,亦为家仇。” 少年转身走到叶轻云的身旁,‘唰’的一声拔出山河日月剑,一瞬间长剑刺穿了月上井的胸膛。 这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连叶轻云都还没反应过来,那醉意昏沉的东瀛人几乎动都没动一下,便在宿醉之中已然丧命。 沈钰抽出仍在滴血的长剑,目光如凛冬初降:“……国事将了,只剩家事。”
第61章 但为君故 苍茫月色之下,沈钰的双腿紧紧夹着马肚子,手握缰绳跑在最前头。叶轻云、琼枝、玉叶也都紧随其后,一行四人纵马奔驰在茫茫山野之间。 他们接连换了四匹马,连续跑了两天一夜,终于赶在破晓之前回到了姑苏十三宫。 自从江怜死后,曾经称为武林第一门派的姑苏十三宫也日渐式微,沈钰虽是十三宫的宫主,多数时候待在白玉京处理朝政,十三宫的事务早已交给琼枝打理,叫上一声长老也不为过。 当年门下弟子、门中长老尽数死于魔教之手,只有少数几个弟子在那场屠杀之中活了下来。 沈钰抬眸望去,茫茫月夜之下的姑苏十三宫矗立在一棵野果老树旁,宫门口的两盏庭院石灯在寒夜中散发着温暖意,驱散了黎明前的刺骨寒冷,打亮了宫门前的一小块石板路。野果树结满了红色小果,引来不少雀鸟啄食。 沈钰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脚下踩着薄薄的一层积雪,一路走到了野果子树旁:“阿娘说过,这些喜爱啄食树果的小家伙们,和那些光临庭院的鸟儿是同一批雀鸟,若是赶走了其中的一只,剩下的鸟儿们就不会再回来了。” “它们年年飞到十三宫,多亏了它们,倒是平添了许多热闹。” 叶轻云静默了许久,只是看着,却没有开口。 “琼枝姐姐和玉叶姐姐回来啦!咦……?咦!宫主也回来啦!” 年幼的小姑娘神色欣喜,从白墙墙黛瓦的一角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姑娘穿着厚实又喜庆的红色小棉袄,手里握着黄澄澄的大柑橘,连蹦带跳跑到了沈钰面前:“宫主宫主,快看微歌有没有长高一点呀?” 沈钰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俯身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在书院有没有认真识字?” 微歌手里握着大橘子,在冬末初春的季节里买到新鲜的柑橘是很困难的,纵然身在姑苏也是如此。 她原本是想和二位姐姐一同分享的,但他们的宫主似乎比两个姐姐们更难见上一面,小姑娘思索了片刻,还是把金灿灿的诱人柑橘塞进了沈钰的手心里。 “习字太难了,”小姑娘嘟了嘟嘴,“微歌学起来好困难。” 沈钰淡淡一笑,捏了捏微歌软乎乎的小脸蛋,眼底流露出由衷的笑意。 他放下微歌,朝叶轻云解释道:“这是微歌,江微歌。微歌是个孤儿,没有名字也没有姓,我便为她起了一个名,从了阿娘的姓氏。” 叶轻云蹲了下来,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块雪白饴糖,放到了女孩小小的手心里。 微歌怔怔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料到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哥哥会送糖给她,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雪白的饴糖含进嘴里,甜津津的味道立刻在口中扩散开来。 “柑橘的回礼,”叶轻云微微一笑,揉了揉小微歌漆黑的长发:“这是产自东方之野的饴糖,你若是喜欢,下次宫主回家的时候,我再让他给你多带一些。” 微歌虽然不知道‘东方之野’是什么,但像饴糖这样的小玩意儿,向来是只有达官显贵的富家子弟才能吃到的东西。这么一块小小的糖块儿,却是平常人家的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叶轻云如此一说,微歌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嘴里咬着微红的指尖,舔了舔上面残留的甜味和糖屑,急不可耐地点了点头。 另一旁的沈钰轻车熟路地跨入十三宫,直奔祠堂,取了三根线香,点燃之后插在了香炉的正中间,旋即重重跪在江怜与众多祖先的牌位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下头。 沈钰抬头,却见叶轻云也跟着进了祠堂,青年的指尖冒出一缕妖火,点燃了线香,他跪在沈钰的身旁,低头叩首。 “江怜宫主曾经的委托,在下并未食言,愿以此告慰宫主的在天之灵。”叶轻云的声音不大,温雅而轻柔,他模仿着沈钰的模样,跟着叩了三次。 沈钰从软垫上爬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把叶轻云拉了起来。 “玄阴教就在乌鸣山之上,当年玄阴教教主为了扩建实力,便盯上了天池山。但他们没得逞,阿娘出了事之后老皇帝亲自带领数百禁军,前去乌鸣山交涉。但老皇帝那时候对于江湖尤为忌惮,不敢真的得罪他们,到最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沈钰低笑一声,眼底漫上浓郁的讽刺之意:“他所谓的至深之爱,在江山面前不值一提。他允许阿娘留下武功,在阿娘死后又如此忌惮玄阴教,竟是连这世间所谓的公道都不敢为阿娘讨回。” “……如此窝囊。”沈钰顿了顿,眼中闪过的自嘲显而易见,而他嘴里的那句‘窝囊’竟也不知是在骂当年的老皇帝,还是在痛恨当年那个年幼的孩子。 琼枝牵着一匹黑马走了过来,这匹马被琼枝养得极好,毛色雪亮,精神抖擞,性情也温顺的很。黑马的两个前蹄高高扬起,看上去强壮而有力,就在沈钰正要翻身坐上马背,却被叶轻云阻拦了下来,青年朝沈钰轻柔一笑,指尖抵住唇,随即吹出一记长哨。 沈钰莫名其妙地看着青年,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叶轻云却只是眨了眨眼,也没打算解释,只道:“这三百余年中,它也很久没见过你了,它也很想念你,阿钰。” 只见漆黑的天穹忽然闪烁着一点亮光,随即愈演愈烈,亮光变成了一个极速前进的黑色小点。沈钰诧异地睁圆了双眼,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鹿踏空而来,四只蹄子跳跃之时溅起缥缈云雾,仙鹿姿态优雅,直奔沈钰。 “它真好看,”沈钰抬手,抚摸了几下白鹿柔软细腻的绒毛,飞雪时隔近乎三百年再度见到自己的主人,此时正是兴奋不已,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沈钰的手心里钻去,“小家伙,可以带我去对面的那座山头么?” 白鹿垂下头,叼起沈钰的衣角往自己的背上甩了过去,他分明是第一次与飞雪相遇,却自然而然地摸了摸白鹿的鹿角,侧坐在白鹿的背上。身后一热,叶轻云也跟着坐了上来,沈钰的手不自觉地抱住了白鹿的脖颈,紧张地收紧。 “琼枝,十三宫就拜托你们了。” 飞雪蹄子一点,几乎瞬间腾空而起,琼枝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突兀地消隐,地面上重建的十三宫建筑也渐渐变成了一个黑色小点。沈钰朝底下瞥了一眼,下意识地抱紧了白鹿。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高空,实在是有些畏高。精神紧张起来的时候,身旁的丁点儿响声动静就会被无限放大。 叶轻云坐在他的身后,与他贴得很近,就连青年微热的呼吸都清晰地传了过来。沈钰坐在白鹿的后背上,心里既惊恐这段未曾拥有过的体验,却又因为身后的青年而略感宽心。 “别怕,抬起头,看月光。” 叶轻云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若是害怕,便抬头看着头顶,头顶有月亮。” 沈钰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了头,跟随叶轻云的声音看向了头顶的月亮。 少年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月亮上,如叶轻云所说的一样,沈钰竟然真的没那么觉得害怕了。 “这样的高度,即便是蝴蝶,也很难飞上来。阿钰,这片天空包容一切,自然也会包容你的恐惧。” 沈钰闻言,稍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向后靠了过去,靠进了青年的怀里。飞雪似乎察觉到主人紧张的情绪,于是极有灵性地放缓踏空奔跑的速度。沈钰睁开眼,叶轻云坐得很稳,一手搂着他的腰肢,却一点都不紧张。 “我都忘了,你是蝴蝶,”沈钰嘟囔道,“你本来就擅长飞翔,能够飞到任何地方。” “……你当然不会畏惧高空,只因为飞翔是你与生俱来的本领。” “阿钰,”叶轻云的目光静谧,温和地望着前方一望无际地翻涌云海,轻声却又平缓地问道:“天上的云与地上的泥,应当从何相爱?” 沈钰一怔,反问道:“相距有多远?” “很远,远到用眼睛难以看清,”叶轻云温柔地笑了起来,“那是一轮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而我却永远无法成为清风。” 叶轻云垂眼,他能够猜到沈钰此时心底的迷茫,却并不打算开口为他的少年指点迷津。 叶轻云埋首在少年的颈窝,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他的内心仍然空落落的,近千年的奔波让他疲倦极了,却又无法停下脚步,“阿钰,纵然蝴蝶擅长飞翔,却是你一人的蝴蝶。飞久了,也是会累的。” 沈钰皱紧眉目,正要反驳叶轻云的时候,却被飞雪嘶哑的痛鸣所打断。 白鹿的腹部鲜血淋漓,似乎被某种利器所刺穿,进而导致奔跑的速度跌跌撞撞,几欲从半空中坠落。 以桥正里 仙鹿强忍疼痛,终于踏足在山石上,摇晃着倒在了乌鸣山玄阴教的山门之前。 沈钰连忙抱起白鹿的脑袋,仔细察看它腹部的伤口。伤口不大,却非常深,细小却锋利的五彩石碎片遍布白鹿的腹部,这也是它痛苦的来源。 沈钰抬起头,瞳孔紧缩。 只见山门之上,遍布数不尽的尸体,面目平静,大多数人死去的时候甚至毫无察觉,早已是断气多时,就连空气之中都浸染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叶轻云却突然抬起手,捂住了沈钰的眼睛。青年淡淡道:“不用进去了,阿钰。这座山已经是一座死山,没有任何生人的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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