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平威的情况时好时坏,近半个月各区都不太平,林桉放心不下林烨,只能家里医院两头跑。 沈棫比林桉忙得多,常常是刚到了主区就得去特训区视察,好不容易抽出空来防御塔这边,下一秒就又接到政府的通知,根本站不住脚。 回到医院的时候沈棫已经离开,病房里只剩下纪平威和两名特战组人员。 房间内灯光不算亮,两名特战组队员在林桉到达后离开病房,于是这里更显空旷。 纪平威坐在床边,双腿并拢,视线驻留窗外,直到林桉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他才将混沌的目光调转回来。 “纪叔。” 林桉在他面前蹲下,他不敢主动确认纪平威是否还记得自己,便在一声轻唤之后选择了沉默。 纪平威用粗糙的手掌握住水杯,无神的双眼中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过了许久,他才像突然上了发条一样,机械地抬起胳膊,将一口水送进肚里。 林桉手指微颤,沉思良久,等他喝完水,重新接过杯子放回去 然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喃喃声。 “荣……纪荣,不……不要去,不要去……” 林桉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在沈棫那里得知,十三年前防御塔事故中,纪荣替常自明挡下了一劫。 ——一份重要资料被遗落在四号塔附近,常自明忙不开,纪荣便替他回去取,而后防御塔失灵,大批突变涌入,在未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爆破组对四号防御塔塔口实施了轰炸。 后来查到是通讯设备的信号波段发生错误,导致爆破组收到虚假的指令,而这一切,正是辛文光的手笔。 林桉抚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没有去,他回来了,现在很安全。” 纪平威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忽然间像是被缠上了可怕的魔魇。 林桉对这种现象已经习以为常,早在他与纪平威重逢之前,沈棫就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 他会像一个几岁的孩子一样突然情绪激动,或是喜或是悲,但他的心智远没有一个小孩成熟。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具活着的尸体,头脑已经麻木,肉体或将腐朽。 林桉一如往常,执拗且自欺欺人地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纪叔。” “你之前不是说想回家乡看看吗?” “等你病好了,咱们带着林烨一起回去。” “……好不了也没关系,”林桉话锋一转:“林烨现在不会再随随便便哭鼻子,也能照顾别人了。” 纪平威嘴唇翕动。 林桉放轻语调,像一个诵读圣书的虔诚信徒:“咱们回去,去看看纪荣。” 纪平威双目中添了一丝光亮。或许是信了林桉的话,他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时隔几秒,再颤颤巍巍站起来。 他用了很短的时间走到桌边,这一过程中用行动拒绝了林桉的搀扶。 林桉僵停在半路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在他尚未思考出异常的时候,纪平威的后背忽然以超出常理的速度隆起,尚有拔高的趋势。 单薄的病号服被撕扯开,发出尖锐的长声嘶吼,桌子上的水杯被他撞倒在地,纪平威将渐已狰狞的脸转了过来。 林桉从那张已经辨识不出的面目中,看到了过去十三年的光阴。 纪平威与他视线交接,林桉想说些什么,思绪却全然堵塞,只能看着他的目光陡然拔亮。 “好好活下去……” 那目光如日升腾,逐渐平静为温和。 纪平威还在继续往后退,一边抑制着突变带来的痛苦,一边与自己早已溃烂的意识作斗争。 两名特战人员破门而入,枪声炸裂在耳旁,激起浑身一片冰凉。 纪平威让林桉好好活下去,但是他却提前走向了死亡。 胃里翻起一阵昏天暗地的恶心,眩晕感在大脑里横冲直撞。 林桉希望死亡比感染更早接触到纪平威,但那一瞬间纪平威确实认出他了。 那时的纪平威短暂恢复了他自己的意识,与过去十三年林桉所认识的纪平威是真正意义上的同一人。 林桉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了,只有呕吐感一路延续。麻木与茫然挥之不去,脚下的世界都在摇晃,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没有回酒馆,也没有联系沈棫,离开医院之后就一直往前走,在途经岔路口的时候没有做出任何主观意识上的选择。 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街口,他停下了脚步,这里不是他的终点,坦白说,他其实并没有终点。 但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突发性的恶性伤人事件,搜查组封锁了现场,鬼使神差的,他留在原地等待搜查组放行,并没有另外寻找出口。 他看着工作人员从警戒线里钻进钻出,每一张脸都被挡在白花花的口罩下,分辨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林桉一时间没能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林特教?” 林桉的意识骤然醒转,在回头的瞬间,那个声音又叫了他一次。 “林特教……” 林桉看清了眼前的人,双方都有些意外。 “贺天成。” 贺天成一边脱下带泥的手套,一遍朝林桉笑:“对,是我。” 林桉注意到贺天成身上搜查组的工服,没有说话。 贺天成张张双臂,问:“我现在也是公务人员了,怎么样,不错吧?” 林桉猜到贺天成的庭审速度会在一定程度上高于死海和汤内,但没想到沈棫这么快就处理好了他的事。 林桉:“你在搜查组……?” 贺天成:“巡逻的,一不精医二不通法,只会打枪,别的也用不上我。” 说到这时他忽而将一根手指挡在嘴边神秘地嘘了一声,随后放低音量,凑得很近。 “我订正一点,贺天成已经被处立地枪决了,我现在叫默里。” 协助汤内进行非法实验,将普通人坑害为突变体,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就算是事出有因,他们也有犯罪的事实。 沈棫承担巨大风险包庇下他,不是件容易事,军事档案中很容易就可以查出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贺天成这么大摇大摆地化名默里,其实有欠妥当。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贺天成又补充说: “这个名字不在系统内,我跟你说过的,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但现在,我认可这个称呼了。” 贺天成带着他一路走到对面的临时休息站,身边都是刚刚歇下的搜查组成员。 在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们轮流值守,高度警惕,以保证能在高危性突变体出现的时候及时采取应对措施。 贺天成抽出烟,林桉没有接下,于是他自顾自点上了:“汤内说得对。”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就……” 贺天成嘴里叼着的烟抖了抖,忽然就没有了继续抽下去的欲望。 很烦躁。 但他还是集中注意力,把这当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去思考,然后他发现汤内早已把一切都跟他们说明白了。 他把烟掐灭在栏杆上,声音也随之飘散在空中:“我们都无能为力。” 下一秒可能是重逢,也可能是永别。 “不过,”他转头看向林桉: “现在贺天成活在默里这个名字下,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新生。” 林桉感觉到有风从身边吹过,但也有可能是错觉,不过他没辨识清楚的打算。 对于纪平威来说,死亡或许也是新生。 沈棫再回到连江区,已经又是两天之后。 他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林桉。 主区将会下达对汤内的最终终判决书,就在9月3日下午两点。 他一手促成了纪平威今天的结局,林桉有权利亲眼看到他接受制裁的那一刻。 玻璃门上挂了告示,酒馆已经歇业整整两天。林桉房门紧闭,沈棫驻足在门前,手掌悬垂,始终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一边的走廊处折出个人影,沈棫转头,与林烨的目光交接片刻。 林烨只冒出一个头,斟酌再三,还是开口说:“我哥不在房间,他在二楼大厅。” 沈棫脚尖调转方向,说了句谢谢。 林烨:“纪叔叔走了,我哥心情不好。” 她大概以为沈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纪平威是政府要员这件事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起过,就连沈棫为什么会跟他们家走这么近,她都没有问起过。 沈棫本想告诉她不用太担心,话到了嘴边,却忽然得换成了其它东西。 “那你呢?”他问。 林桉会因为纪平威的死缩在自己的伪装中暗自脆弱,那你呢? 林烨露出上半身,一边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边犹豫要不要站出来。 几只飞虫缠在灯罩附近,一下又一下,想冲撞进光源里。 林烨说:“我觉得纪叔叔很幸福。” 沈棫:“为什么这样说?” 林烨:“人的寿命只有四十年左右,纪叔叔已经超过了这个数字,这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沈棫看着她,沉默良久。 他脑海中响起一句话: 我会平静地接受死亡,因为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那是一段诞生于生物诱变之前的有声影像,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中,世界上最长寿的女性这样回答关于死亡的问题。 就算没有汤内,纪平威这个年纪,也熬不了多久,像执政者那样的已经是极少数。 与逝者亲近的后辈最清楚这一点,但他们还是会选择用遐想出的美好欺骗自己。 林桉比林烨更懂这个道理,却也更糊涂。 “他确实很幸福。” 作者有话说: 有声影像指纪录片《禁忌》
第50章 别走 别开灯。 林桉对沈棫说,别开灯。 声音自客厅中传来时,沈棫刚刚走上二楼,停在开关前。 林桉的语调轻且缓,可以听得出,他正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感情,因为沈棫尚且能够从中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沙哑。听觉在此毫无用处,这个事实由他们过去相守过的日夜和盘托出。 沈棫移开脚步,在一片沉寂之中准确寻找到林桉的位置。 视线并非完全受阻,狙击手可以闭眼拆装枪械,他也可以熟练地认清这个空间内的每一件摆设。 他在走近一段距离后顿步,伸出手。 “别摸我屁股。” 林桉冷不丁这么说了一句,沈棫才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 他只是习惯性先撑着一只手在沙发上,再慢慢坐下,结果不小心撑错了地方。本着先哄人的原则,沈棫手掌往上收,没想到在半路上又碰到个东西。 林桉:“也别摸我腰。” 沈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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