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沙沙。 沙沙沙。 真是阴魂不散。 江秋凉停住了步子,身后的脚步声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风雪的存在感在这一刻被放大。 跑还是不跑? 这个破天气拔腿狂奔,挺傻的。 在短暂的寂静后,江秋凉身子微微下伏,毫无预兆箭一样冲了出去! 傻就傻吧,保命要紧。 男人估计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晚了几秒才紧追过来。 “别跑!” 我呸。 江秋凉耳朵被风刮得通红,心里忍不住吐槽。 电影用以消磨时间,娱乐大众,也在某种方面揭示了一些不得不承认的真理。 比如说,电影里喊别跑的,八成是傻逼。 有一个尖锐的东西咻一下飞了过来,扎在了江秋凉随风飘起的羽绒服上。 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秋凉随手往羽绒服后面摸了一把,把扎在羽绒服上面的东西揪了下来。 冰凉的圆筒状物体,江秋凉一看,心中猛地升起一阵寒意—— 是麻醉针! 江秋凉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数以百计的红外线光点对准了他,密密麻麻把他瞄成了个行走的小红人。 靠。 不等他作出反应,又有几根针管擦身而过,其中一根直接扎进了他左边的小腿! 江秋凉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后悔,自己没有穿秋裤。 秋裤可真是个好东西。 可惜没人能想到它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江秋凉抬脚拔了左腿上的针管,上重下轻的眩晕感却不受控制,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挣扎着跑了两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用不上一点力气,也根本找不到着力点。街道在他的眼前颠倒,他听到了自己倒在雪地上的声音,雪花贴在脸上,冰凉一片。 知觉在渐渐淡去,酥麻占据了大半身体。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住。 · 很沉的昏迷。 灵魂仿佛从躯体剥离,上升,漠然地俯视着一切的嘈杂。 江秋凉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扛起,被拖拽,被扔在了一个地方。那个代表他的身体始终闭着眼,没有丝毫要清醒过来的意思。 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 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样,江秋凉心底漾起沉淀的苦涩。 黑暗,迷人的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 让人沉醉的葡萄酒香沁润黑暗,狄奥尼索斯在耳边的窃窃低语,撞上了玻璃杯,清脆地拼凑出又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 金碧辉煌,觥筹交错,虚与委蛇。 虚伪和浮华在酒杯的碰撞声中上升,冲破一尘不染的落地窗,直直俯冲到灯火通明的千家万户,融化在星星点点的灯火里。 宴会上的所有人披着一样的笑脸,动作熟练而冰冷,只有内心的欲望熊熊燃烧。 魑魅魍魉混在人群之中,误把此处的地狱当成了别处的天堂。 江秋凉把自己包裹在盛装之下,用精致到令人生畏的剪裁和价值不菲的品牌掩盖自己空旷的灵魂,他和其他人一样,戴上了标准的微笑,礼貌地回敬着每一个主动凑过来的陌生人。 偶尔寒暄,偶尔欢笑,偶尔倾听。 经常碰杯,经常一饮而尽。 “秋凉,你过来。” 中年男子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江秋凉循声望去,中年男人和他一样,穿着得体,昂贵的布料每一丝褶皱在灯光下挑不出任何瑕疵。严格的膳食和定期的运动让他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没有中年的肚腩,没有油腻的腔调,举手投足之间沁出的具是所谓成功人士的傲气。 “父亲。” 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走近了几步,杯里的葡萄酒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我儿子。”男人对着身前的人介绍,“秋凉,这是你凌伯伯儿子,之前一直在国外,你应该还没见过。” 江秋凉轻轻挑眉。 凌伯伯,张伯伯,王伯伯。 他有很多伯伯,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和父亲关系匪浅。 商业上往来,瞬息万变的利益,或亲或疏,利益的纽带总是比血浓于水的亲情来得长久。 他惊讶的并不是谁的儿子,而是父亲恭敬的态度。 在名利的角逐场上,恭顺代表有利可图,钱财、权势、声望,缺一不可。 江秋凉抬眼,酒精和声色冲散了所剩无几的理智,只能看到被华贵灯光衬托得恰到好处的轮廓。瘦削利落的剪影站在名利场上,姿态是于年龄格格不入的从容不迫。 掌心干燥温暖,力道适宜疏离,语调勾勒出相见恨晚的假象。 字句坠落在被权钱晕染的地板上,像是微凉的夜风吹皱夏夜的湖面,惊醒了皎洁的月影。 “初次相见,我是凌先眠。” “你好,我是江秋凉。”江秋凉习惯了虚假的寒暄,下一句脱口而出,“曾听家父提起,久仰大名。” 或许说过,只是忘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真假假早就没人在意了。 “哦?”凌先眠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很体贴的没有深究,“我的荣幸。” 浅谈的交谈,做作的热络,老套的剧情总是不缺观众,演员孜孜不倦的在假象中流连忘返。 “抱歉,离开一下。” 江秋凉脸上挂着十足的歉意,对着正在同他高谈阔论的夫妇微一颔首,一张虚伪到无懈可击的脸在转身的瞬间分崩离析,瓦解成了碎片,他把手里的酒杯重重搁在路过侍从的托盘上,快步走出了宴会厅。 呕吐。 胃里泛起一阵阵的疼痛,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将他吞没。 呼吸,酒气返上来,再吐。 不知过了多久,江秋凉听到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了。 太狼狈了。 江秋凉抬起脸,镜子里的他额头覆着薄薄的一层汗,脸色苍白一片,唇上半点血色也无。 唯一的亮色,是通红的眼眶。 咔哒。 门在镜子里关上,上了锁。 凌先眠抵在门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总有人喜欢宣扬众生平等。不是的,事实从未如此。 有的人一出生就坐拥别人一辈子都无法肖想的权势,有的人从小就有笨鸟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才华,有的人只是站在灯光下,不发一言,就自成了一道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绝佳风景。 穷人以此聊以自.慰,弱者以此自欺欺人,丑角以此麻痹自我。 这该死的众生平等。 不同于宴会场上的如鱼得水,此时的凌先眠低着头,细碎的黑发从额前无力垂下,恍惚之间疲态毕露。 江秋凉透过镜子注视着他,一时忘了收回目光。 凌先眠后知后觉察觉到了目光,抬起眼,与江秋凉在镜子里对视。 一双漆黑眼眸里渗出醉意,细碎的灯光流转。 他挑起唇,声线慵懒:“这里原来还有一个人啊。” 这么大个活人,敢情才发现。 江秋凉笑不出来,很敷衍地拧开了水龙头,用力擦拭自己的嘴角。 “你醉了。” “不,我没有。” 凌先眠走过来,步伐虚浮,差点撞在洗手台上。 江秋凉闻到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男士香水气味,头更晕了。 “我之前见过你吗?”凌先眠贴近江秋凉的脸,喃喃一句,“好熟悉。” 真醉了。 江秋凉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冷水紧急唤醒他仅剩的理智,水珠顺着下颌线滑下。 有一张纸巾被递到了眼前。 凌先眠一只手撑在大理石洗手台上,另一只手夹着纸巾,像是舞会开始前的邀请。 “初次相见,”谈吐之间有挥之不去的葡萄酒香气,“我是凌先眠。” 简单的开场白,一字不改。 他歪着头,眼中漾开了之前宴会上没有的温柔,映出了江秋凉的轮廓。 江秋凉望进他的眼里,突然分辨不出真假。 ----
第19章 易碎收藏家 眼皮很重,江秋凉艰难地睁开眼。 麻醉的后劲尚未散去,四肢僵硬到吓人。 身下的感觉很柔软,他正躺在宽大的床上,身上盖着花纹繁复的毯子,看起来昂贵而舒适。 室内的装修很奢华,像是之前西方贵族钟爱的巴洛克风格。精致的壁纸填补每一处空白的角落,地上铺着色彩浓郁的地毯,胡桃木家具线条流畅,处处回荡着金钱的碰撞。 正中央挂着一副装裱华美的油画。 画里的青年被女祭司和演奏者包围,他不是标准审美中健硕的男人,他穿着宽松的衣服,有着近乎女性的优美五官,卷曲的黑发上佩戴着由常春藤、葡萄蔓和果穗纠缠成的花环,左手持图尔索斯仗,右手举坎撤洛斯双柄酒杯,目光柔和注视着人群,看起来轻松而惬意。 与室内的艳丽格格不入的,是窗外灰白的天空,爬山虎深绿色的枝桠从窗边经过,像是一根尖锐的刺。 有一个人站在窗前,背对着江秋凉。 清晨的风吹拂他的栗色头发,末梢在暗淡的晨光中显现出偏向于浅金的色泽。 不知道是在看灰白的天空还是长势喜人的爬山虎,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的如同一张定格的画面。 江秋凉不知道自己在哪,空气潮湿温暖,显然已经不在奥斯陆了。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发麻的手臂,金属的碰撞声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也惊醒了窗前那个专注的人。 “您终于醒了。” 站在窗前的人转过身,晨光在侧脸一划而过。 他穿着服帖的西装,本人比江秋凉想象的要老一些。皮肤苍白,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起时如同一笔误画的线,眼眶尤其深邃,碧色的眼珠陷在阴影里面,看不出喜怒。 从餐桌上端起托盘,他向着江秋凉的方向走了过来。 “酒神狄奥尼索斯,这是一副很棒的油画,不是吗?”他顺着江秋凉的视线,看到了那副挂在墙上的巨幅作品,“克洛德将军认为这幅画有益于您的病情,让我将它挂在了您的卧室,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狄奥尼索斯神态从容,江秋凉冷眼瞧着走过来的人,问道:“你是谁?” “诺埃尔,这里的管家。” 诺埃尔把托盘放在床边,酒杯里的葡萄酒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把右手搭在膝盖上,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江秋凉的一无所知,江秋凉这才注意到,他的西装左手臂的地方是空的,空荡荡的袖管无力地耷拉在毯子上,被他随手拽到了裤子上。 “休博士说您的头部撞在了地上,轻微脑震荡,很可能会产生记忆上的混乱。您放心,虽然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但您很快就能想起一切的。”诺埃尔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遗忘是一件幸福的事,只是当事人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您还是想要记起一切的,不是吗?阿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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