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身上有馥郁的草木香气,闻着恍惚到了柳亸莺娇的春日。 天气晴美,云都不曾有,蓝得像是往染缸里浸了一遭。美人把青年抱到了溪畔,端端正正地放在块大石头上,好让他晒晒太阳。 “不可以去玩水。”美人殷殷告诫道。 “……嗯。” 青年原是正襟危坐着,石面被日头晒得暖融融,他眯了眯眼睛,终于还是慢慢斜靠下来,后来干脆枕在石坎上,不自觉地放松了绷紧半日的腰背。 美人蹲在他身前不远处,捡了块锋利的石片专心地削一根竹子。 竹枝苍翠,映着美人动作着的手指,白得晃眼。 非礼勿视,青年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目光慌乱地投向远处的飞鸟。 直到耳边传来“扑通”一声。 青年心头一惊,匆匆扭过头来,就看到美人在水中扑腾。 “小心!”青年惊呼着,便要下去救人。 “我抓到了!”美人扬起手中的竹枝,颇为得意地冲他扬了扬。 那上面戳着一尾活鱼,还在晃着尾巴兀自挣扎着。 青年松了一口气,慢慢靠回石面上,只觉得一颗心刚刚险些从胸腔里蹦出来。 美人在水里颇为自如,一柄青竹使得生风,半晌工夫上面就插了三四条,被他高高举着,炫耀地扛在肩上,爬上了岸。 青年没见过这样鲜活的美人,瞧着瞧着,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美人下水前挽了衣袖脱了鞋履,先前在水中不明显,上了岸便一览无余。 小腿细白纤长,一双赤足不大讲究地踩在草地上,脚步凌乱着往青年这里跑。 青年还没来得及闭上眼,人就冲到了面前。 “晚上有鱼吃了。”美人举着那一串鱼,颇为开心地朝他晃了晃。 “嗯。”青年喉结上下滑动着,艰难地开口应道。 小腿微微发痒,美人低下头去,左看右看也看不到。 手被鱼串占着,他抬起了小腿,支在石头上,抬头朝青年道,“痒,帮我看看。” 这是……可以看的吗? 青年在心里默默同为自己传道授业的夫子告了罪,这才把目光放了上去。 入眼的肤色莹白,踝骨伶仃。腿侧黏了片枫叶,红得灼人眼,湿漉漉贴在皮肉上。 青年屏着一口气,颤颤地伸出手去,摘下了那片枫叶。指尖无意触到微凉的皮肤,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去。 美人懵懵懂懂着,什么都没发觉,将鱼串撂给青年,自顾自去穿了鞋袜,将人抱着便回了家。 山路崎岖,美人走得不稳,连带着怀里的青年同青年拎着的鱼串一起晃悠。 “鱼要怎么吃?”美人有些发愁。 “你喜欢怎样吃,我做给你吃。”青年一颗心被晃得砰砰直跳,像有只小鹿在里面踩蹄子。 “你会做饭呀。”美人垂下头,眨巴着眼睛,满天星光都映在眼底,“真好,我还未见过会做饭的读书人。” “你见过……很多读书人?”青年原本最不齿窥探他人私事,这时却忍不住脱了口,话里带着微微的酸。 “唔,那倒没有,”美人思索着,摇了摇头,“山下来过商队,我瞧见里面捧着书的人都不生火做饭的,都是旁人把饭端给他吃。” “你下过山?”青年微微惊异。 美人生了一副惹世人垂涎的好皮囊,所见所识却还不如人间稚童,但凡入世,怕是寻常的孩子都能骗过他。 “不是,”美人想到当时的场景,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他们生火烤东西,味道很香,我在山上闻到了,想下去看看,能不能尝一点。” “结果他们看到我,就跑了,什么都没留。” 美人说起来是很委屈的样子,他自觉学了许多山下人的语气动作,同人说话时也分外有礼,实在不懂为何那群人见到自己浑似见了鬼一般。 青年想到自己来时听山下茶摊主人说起的传言。这山上住着精怪,专凭好看的皮囊蛊惑行人,趁人不备就掏了心肝来吃。那店主人讲得绘声绘色、颇为传神,想来凭着这副好口才赚了不少茶钱。青年当时听得颇有兴味,还多付了茶棚主人二两银子。 如今看着毫不知情的美人,对缘由心知肚明的青年有些心虚,同时又不讲理地在心里怨怼了商队,逃走了也不晓得留下点食物,当真没什么仁心。 “那今晚做烤鱼,好不好?”青年开口,安慰人似的语气,“只烤给你一个人吃。”
第3章 茅草屋旁,大杨树下,青年正在费力生一堆篝火。沾着露和白霜的树枝丢进去,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树皮沁出水滴来,往下滑着,半道上又蒸发不见,深青色的表面逐渐萎缩变黑,终于跳跃着“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他直起身子,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大端方地抬起衣袖,胡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扭头对上美人亮晶晶的一双眼。 “快好了吗?”美人在一旁的草地上箕踞坐着,手肘撑着膝盖,下巴支在手心里,眼巴巴地盯着青年看。 “稍等。”青年瞧见美人落在地面的被夜露沾湿的衣角,犹豫着开口道,“地上冷,你要不要坐过来些?” “好。”美人很乖地点头,小兽一样慢吞吞地挪过来,凑到了青年身边,挨挨蹭蹭地并肩坐在一处。 鱼肉的油脂滴落在火里,滋啦一声响,冒出些腥膻的香气,直往人鼻端去。美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微微泛着焦黄的鱼肉,火苗映在眼底,橘色的明晃晃的两簇。 青年小心地把鱼肉取下,寻了片宽大的叶片盛着,用手托着递到美人面前,眼里带一点隐秘的希冀。 鱼肉嫩滑,表皮微焦,美人满足得微微眯起了眼,连带着那日被商队勾起的贪馋与委屈都被抚平。 “你尝一尝。”他嚼着,含混开口,没等青年回答,便拈了条鱼肉,直接塞进了人口中。 唇齿之间除了鱼肉还有一点温软,青年下意识地一抿,美人受惊般地撤回了手,一双眼清凌凌地看向他,带一点无措,巢中幼燕一般。 “抱,抱歉,”青年慌乱地退后,霍地站起身来,“我并非有意唐突……” 他急坏了,结结巴巴地解释,倒显出些欲盖弥彰的样子,素日里被夫子称誉的锦心绣口半分都使不出。 话说不清楚,他在窘迫里又生出对自己的懊恼来,咬了咬唇,眉心拧成一团。 衣角被轻轻地扯了扯,美人仰着头看他,“你不开心,是我做错了么?” 青年的话兀地停住,半晌,很轻地叹了口气,“没有,你没做错。” 这个人是纯然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坐下来,”美人拽着他的衣角,又扯了扯,“这样抬头和你说话,好累。” “嗯。”青年轻轻挣开被牵住的衣角,往旁边走了两步,席地坐下。 “为什么不坐我旁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美人的声音带一点不明晰的委屈。 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美人支起身子,膝行着,慢慢挪到了青年身旁。 他微微歪头,打量着青年的神色,机警的小兽一般,观察到对方脸色未变,这才把头靠过去,在青年的肩头讨好地蹭了蹭。 “你不要生气。”他声音闷闷地开口,“我给你咬。” 他把手指伸了过去,带一点怯怯地,抵在青年的唇缝,“你轻一点,我怕疼。” 美人从前捉到过一只獾,油光水滑,毛绒绒的一大团。他头一次见这样漂亮的小动物,忙不迭地用柳枝编了笼子,想要养起来同自己作伴。 那獾很凶,他将手伸进笼里想要喂它吃东西,被它一口咬在指尖上,出了血,疼了好几日。 他胆小又怕疼,只好委委屈屈地将獾放了,从此一心一意地只想养小兔。兔子是小小的一只,又乖又软绵绵,大概是不会咬人的。 最后小兔没养到,先养了个读书人。读书人看起来高高大大,比那只獾不知要大出多少倍去,而且似乎也有些咬人的癖好。 可他从前放了那只獾,这时候却不舍得放走青年。 就算会被咬一口,也不舍得。 篝火跳跃着,美人的轮廓被染了一层艳色。青年怔怔地看着,柔腻的指尖就停在他的唇畔,怀里的人纯良无知,全身心地信赖他,他甚至不用费心撒什么谎,这个人就自己跳进他的彀中。 过了不知多久,青年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手,握住美人的指尖,缓慢地从唇畔移开,珍而重之地合在了掌心里。 “我没有生气。”他说道。 美人的眼睫微微颤着,似乎对青年的举动感到疑惑。但青年说了自己没有生气,他又安下心来,手乖乖地放在青年的掌心里,任由他握着。 “你先前说,要养着我,”青年只觉得喉头干涩,话在口中黏了许久才传出来,“这话还作不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 “那我今日答应你。”青年低下头去,蹭了蹭美人的鼻尖,声音温柔得像春日里的流云。 “你要想清楚,既然养了,就要养一辈子。” “再不能反悔了。” 美人怔怔地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脸,他还未凑这个人这样近过,对方的呼吸落在他的颊上,他忽然觉得脸热烫的厉害,头也晕沉沉,像是三伏天里在日头下晒了两个时辰。 “我不反悔,”他看着青年的眼睛,很认真地承诺,“不会反悔的,会一直养着你,一辈子都养着。” “嗯,我信你。”青年抬起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头微微低下去,唇轻轻地在美人发顶碰了碰,是一个短暂的,无人察觉的吻。 “我好像,中了暑热。”美人在他怀里迟疑地开口。 瑟瑟秋风吹来,青年没忍住打了个寒噤,顿了片刻,问道,“怎么这样说?” “头好晕,而且好热,”他抓起青年的手放在胸前,“这里跳得好快,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掌心下,那颗心脏笃笃地跳动着,青年觉得自己的整条手臂连同心脏都随着一起震颤起来。 “不是中了暑热。” 青年开口,正对着美人盈盈的一双眼,里面盛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不是暑热,是你喜欢我。” “头晕、脸红和心跳,都是因为你在喜欢我。” “喜欢?”美人头回听到这个词,鹦鹉学舌地跟着念,“那养着你,也是因为喜欢你吗?” 青年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回答道,“嗯,想养我也是因为喜欢我。” “这样啊,”美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补充道,“那我大概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他刚刚学到喜欢这个词,说出口还有些磕巴,睁着眼无辜地看人,总让人误会他是情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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