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衣听说杨关的消息之后,头有些晕。也算是经过大场面的人了,愣是品味出了几分昏天黑地。 自己现在是两头不讨好,别说论功了,能不被杨家牵连都算不错了。 阿泛去长蛇谷关送消息给李寒,回来时已经深夜了。多日奔波,原本清灵的眉目,似乎褪去了许多云雾,变得锐利起来。 ——李寒知道消息,反应也和春衣差不多,毛都要炸了。至于春衣柳乌私自调兵出关之事,在此时简直不值一提。 桃氏打算凭地道攻城,很蹊跷,沙地很难挖地道,桃氏又不擅长建造工事。李寒的判断和张引素相似,都觉得是桃氏放出的假消息,用来检测己方有无内奸,以及分散守城兵力。 如果李寒真的把兵力集中于提防地道,不仅分散了宝贵兵力,还等于告诉桃氏,这边在那边也有暗桩。这样一来,新加入的张引素处境顿时危险万分。 一石二鸟之计,简直老谋深算。 柳乌递了清水给阿泛。大漠水源稀少,他来回传信,双唇都有些开裂了。 阿泛问:女公子打算去哪边? 杨关已死,春衣留在关外寻人已无意义,大概是会回长蛇谷关的;至于柳乌…… 她若想走,阿泛下次可以想办法送她去桃氏大营附近;她若想回,就跟他们一起回。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也是人之常情,乍然听闻这样的惊变,人很难立刻在情义之间做出抉择。但柳乌希望阿泛能替自己传个信物给杨戟,交给他自己的香囊。 柳乌希望杨戟若看到这个香囊,就能回来。 夜已深了。 阿泛梳理满是风沙的长发,思索片刻,索性用短刀将它削短到了耳下。 春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做什么?你疯啦?好好的头发。 阿泛丢开那束长发,那人伸手抓住一缕,收入袖中。 阿泛:大漠中这样方便,再说,以后也能留长。 阿泛:先生休息吧,我再替女公子跑一趟,想办法把东西递给公子。 他很累了,春衣看得出。就算是桃氏的人,也很难从早奔波到晚,穿越大漠传递消息。 春衣:明天也一样。 阿泛小心将香囊收入袖中:说不定杨戟看到了它,明天就回来了。 他跨上马,再度出发。月夜寒漠,轻尘飘散。阿泛忽然听见后面也有马蹄声,回头一看,是春衣——那人还是舍不得他一个人来回,决定陪他一同。 两匹马越过月光和夜影的交界,他怀中的香囊,在风中留下一路残香。 - 柳鸷睡着,身子软塌塌的,黑影像是破袋子里流出的水,淌得到处都是。细肢成了一条条小溪,汇流向张引素,如同寻找热源。 它的意识还在张引素脑中轻响: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张引素:想家了吗? 柳鸷:不找到那个内奸,我们是不是不能回去啊? 张引素:不,能的。找得到就找,找不到,换其他人找。 他以前对这些很执着,一定要把事情做到水落石出才肯罢休。因为父亲就是这样教他的,世家子弟们就是这样做的。 遇到柳鸷之后,又觉得,其实人和污秽一样,是有很多种模样的。有老谋深算但深爱发妻的丞相,也有看起来无情其实很纯良的御皇。 人披着人皮,模样很难看清,实在不必执着于自己坚信的那些事。 张引素想,若真找不到…… 若真找不到,那他就带柳鸷回去。赶在这具身体彻底崩散前,回到那个阴森森的北楼。 忽然,他听见了一声弦响。是阿泛来了。 他很意外。日夜穿越大漠传信极耗体力,不知为何,那人又匆忙赶来传信。张引素替柳鸷盖上被子,去营外见他。 阿泛的模样吓了他一跳。这人原本及腰的长发全部剃到了耳边,说是自己弄的,为的是在大漠行走方便。交托的东西也只是一个香囊,说是柳乌给杨戟的。 张引素很担心他:你能支持到赶回去吗? 阿泛:先生同我一起来的,不过他在远处的绿洲等我。 大概是觉得尴尬,春衣才在远方等。 阿泛:公子,我有话想同公子说。 他敛容跪拜,向张引素叩首三次。张引素来不及反应,过了很久,才过去将他搀起来。 阿泛:我是来同公子道别的。 张引素一怔,苦笑着明白了:也好,都把你托给他了,他能好好照顾你。 那人又拜了一拜,这才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里。 张引素带着香囊回到营中。他正思索该如何将它无声无息传到杨戟面前,忽然,尖利的鹰唳响了起来——鹰架上站满了桃氏的猎鹰,这些训练有素的鹰,不知为何都情绪激动,好像张引素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一怔,不慎将那香囊落在地上。顿时,鹰的双眼全都看向了它。 他正想细查,但两名桃氏兵过来找他,告诉他,王子有事想找他商量。张引素无法拒绝,只能跟着他们,去了大帐。 - 春衣在那等了很久,才见阿泛的骑着马从远处过来。那人面上带着笑,难得很开心。 春衣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抿唇笑。两人一道回去,打算回关内再说。 春衣自嘲:这次回去可是体无完肤,功没立,说不定还要丢官。 阿泛:先生怕吗? 春衣:怕啊,我若不是国师,你肯定选我那师弟。 阿泛低头笑,正打算告诉他,忽然,天顶一阵尖锐鹰唳,如暴雨追着他们而来。 被猎鹰带来的,还有数支桃氏的追兵。
第24章 24 李镛来到正殿外,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异样。 文武百官都跪拜在门外,像是待宰的牲畜。没有人理会御皇走来,所有人都臣服于殿内的动物,连呼吸都变得谨小慎微。 殿内有很轻的说话声。这场景让他觉得熟悉,好像在很久之前见过同样的景象—— 像梦魇一般,每天都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下,每天,每天,都担心自己会被如何处置…… 他看向殿内。那人坐着御座前的一把木椅上,身上的衣衫还未换去,仍是冷宫中的素色打扮。 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如往常,摄政王高坐于御座之前,批阅百官奏折。他并不高声语,只用指尖轻扣扶手,下一位朝臣就会默默上前,将奏折奉上。 李镛来到他面前,忽然意识到某些无法抗拒的事—— 没有什么能赢过这个人。 他不是人,是王朝的鬼魅。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恐惧,也正因此,他永远手握权力。 在他眼里,这数年的禁锢,就像是和自己的孩子捉迷藏,明明知道孩子就躲在桌底,还要佯装配合,装作完全找不到孩子。 他想结束这场游戏,随时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李眠抬起头,淡笑:镛儿来啦。 李眠:今日的折子都看得差不多了,全放在篓子里,你记得盖印。长大了,御印就自己盖吧。 李眠:还有长蛇谷那边…… 李镛打断他:为什么? 他劈手夺下李眠手中的折子摔在地上;那人苦笑着看他,然后指了指地上。 有宦官想将折子捡起来。但他冷声道:让他自己捡。 李眠:奏折乃文武心血,圣听之书,怎可如此对待。 李眠看着他的双眼:捡。 一股恶寒窜过他背脊,屈辱、不甘、愤怒…… 然而无论如何,到最后,在长久的寂静后,李镛还是颤抖着走到折子前,亲自捡起了它。 李眠:没事的,镛儿。只是这次的事有些麻烦,叔父知道你应付不了,帮你应付过这一阵。 李眠:长蛇谷关的失守几乎是必然的。因为李寒的兵太少了,能守这么久,本就是因为对面的桃氏没有军师,是一群散兵。 李眠:但当他们有了军师,有了战略和战策,一切就不同了,就不是李寒能凭借那些兵马应付的了。 李镛:……说到底,你还是在为李寒要兵马。 李眠叹息:不。无论如何,你不能给他兵马。晋王李寒,既是亲王,又是边将,你多给他一个兵,就等于多埋一个隐患。 他批掉手里的折子,放入篓中。然后,李眠思索片刻,做了决断。 ——弃守长蛇谷。 李镛觉得,这个人疯了。长蛇谷是险关,决不可弃。 李眠却反问:谁让你觉得,长蛇谷关是险关? 他说,从一开始,长蛇谷这个“险关”,就是口口相传,人为造出来的,是为了虚耗桃氏的兵力。长蛇谷后的山越,才是真正的关。 他与李寒联手造了一个虚假的边关,只要自己人相信它坚不可破,敌人相信它难以逾越,那它就是难以攻破的险关。 李眠:弃守长蛇谷的文书,我已经让人去拟定了,很快拿过来,你盖个章就好。 他又用指尖敲了敲扶手,下一位朝臣继续低头走来,送上文书。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没人以为李镛还会说话的时候,年轻的御皇开口了。 李镛:吾不会盖印。 李镛:弃守长蛇谷,那么,那里的十八座边城怎么办? 李眠静了片刻,眼神若落花,含着许多不忍。 李镛:不能让他们去关后吗? 李眠:山关难越。百姓的步伐慢,桃氏肯定会察觉到,派自己人混迹其中,一同混入关后。张引素在查内奸的事,不能功亏一篑。 李眠:你若不忍他们被桃氏屠戮,那就坚壁清野。 李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李眠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 坚壁清野。 不留下一个人、一片田,把长蛇谷的诸座城镇夷为平地,让桃氏无法在那掠夺到物资。 - 阿泛忽然想起一个雨夜。 不知是在谁家,不知为了何事,突然很伤心。看不见往后会如何,只能不停向前走去。 后来是张引素让他觉得,没事的,自己可以停下,留在这个人身边。 但,他不需要自己。他无垢无尘,阿泛和他早已殊途。 不想弄脏这个人。 春衣又是很有意思的人。春衣说,没事的,我就是在泥水里打滚打大的,你比我干净多了。 春衣不仅自己打滚,不仅想拉着阿泛一起打滚,还想把世上每个人都拉进泥水里打个滚。 打滚完了,最脏的地方去过了,就爬上来,洗去衣服上的泥泞,一尘不染上路。 阿泛动了动。他和春衣两马并行,那人拉着他的手,好像这样就不会把他弄丢。 他背后中了一箭,已经骑不快了。阿泛的手从春衣手中滑落,用短刀刺了春衣的坐骑——骏马吃痛嘶鸣,狂奔出去,两人瞬间远离了。 春衣想用剑阵护他,但道家之术用于涤清污秽,对活人的作用终究有限。阿泛的马匹转眼被留在他难以够到的后方,那人对他笑了笑,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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