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会相信应清遥,是因为一件事。 当年仙灵界与邪族一战结束之后,因为玖凝的死,他曾消沉过好一阵子。那时候,他虽然在最后一刻赶赴玖凝所在之处,却终究只来得及看见她被打散魂魄的那一幕,费尽心思也不过捕捉到几缕细小的神魂。 那魂很散,连融合都没办法做到,更别提修复完整。 当时的君迁子有些茫然,战事结束之后,他仿佛成了一具躯壳,整日只知道待在无名山的花树下,如同曾经的她,一日日等着那个不会来的人。 君迁子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应清遥的。 那日,一男子来到花树下,见到君迁子,张口就是一句:“你在等玖凝?我有办法让她回来,只是会有凶险,你可愿意与我合作?” 他身着玄色衣袍,领边是暗红色,绣着赤金流水纹,是邪族之中,王族的打扮。 “你是谁?”君迁子问。 “如果玖凝不曾退婚,现在我便该是她的夫君。”他的眼神冰冷,“我叫应清遥。” 君迁子当时心神不宁,意识涣散,本能的不轻信却仍在。 “所来为何?” “救她。” “我该怎么信你?” “你当然要信我。”应清遥摊开掌心,那上面是不大不小一个印记,“虽然她退了亲,可我早将自己的神魂与玖凝的结了契,只要我不死,她便能活下来。” 君迁子心下震惊,虽然只是一个细小的可能性,虽然这人说的话很值得怀疑,可绝境里的人,哪个不是但凡有一点儿的希望都会欣喜若狂的? 他声音微颤:“可邪族神魂,但凡破碎,便不可能弥补。” “王上之所以将她许我,正是因为我们这一族的特殊。”应清遥道,“家祖曾通大道,得异法,我族血脉特殊,辅以家传法则,可重塑魂灵。传至如今,虽然丢失许多,可我族后人依然……” “所以,你真的可以重塑玖凝魂灵?” 君迁子截断他的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手上绑了玖凝魂灵的契印。 “可以,但这需要很多时间,而玖凝的魂灵撑不住了。” 君迁子定了定心神:“该怎么做?” 应清遥对上他的眼睛:“虚空幻界。” 当初,应清遥的那番话并不算是毫无遗漏,若是放在寻常,君迁子未必会这样轻易信他。可那不是寻常时候,也不是任何时候,他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来不及多想。 不过几句话,不过一个无法印证的契,君迁子只看了一眼、听了几句,便信了。 却也还好,他没有信错。 之后,君迁子佯装闭关,真按照应清遥的说法,去了虚空幻界。 在去那儿之前,他思来想去,最终将陨星碎石的威压强行封印,把她的神魂好好安放在碎石里。这东西无比坚固,又内含玄机,神兵也破不坏它,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保存她的神魂了。 当时,君迁子甚至还想过,假若自己出了什么事,没能活着走出来,有这碎石护着她,或许也能安稳等到应清遥来寻,不至于有别的意外。 虚空幻界是存在于时空裂缝之中的一个地方,传说,在上古之时,天地尚还混沌的时候,那个幻界就存在了。或许是年岁久远,那入口很难寻到,众人只知道它存在于现今的仙灵界中,但要找到,还是需要很大一番工夫。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地方是永恒不变,一定就是那儿,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时间的概念。简而言之,不论里边过了多少岁月,在幻界之外,都不过一个眨眼。 听上去似乎不错,可事实上,那里边极为凶险,进去不易,出来更难,谁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修复神魂需要许多时间,而玖凝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既然如此,那么,她神魂的修复,便只能在虚空幻界里进行。 当年艰险,已经过去,不必再提。 比起那些,君迁子印象更深的,却是进入幻界之前,他问应清遥的那句话。他问的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呢? 彼时,应清遥微顿,顿后抬首,依然是那样冷着一双眼。 “你不愿许她,可她变过吗?” 不曾。 君迁子低了眼睛,摇摇头。 她不曾。 可有一点,应清遥说错了,他从不是不愿。如果可以,他也想许她,依她所说,许下生生世世,许下天老情长。 但他能吗? 不能的。 不能就是不能,没有道理可讲的不能。 ——当年会那样做,我并不是为了仙君。 是啊,虽然进入幻界的君迁子处境凶险,可身处在外敛住神息为他们护法的应清遥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在幻界之外,神魂与他们相随,将肉身与魂魄生生剥离、分隔两界,应清遥并不会比君迁子好受。 而他当然不是为了君迁子。 “是了,你是为了桑歌。” “是玖凝。”应清遥朝他伸手,意味明显,“仙君该不会真当玖凝是徒儿了?” 君迁子低头,怀中的人睡得很熟,是没有防备的模样。 “如今仙君身边已经不再安全了,虽不知是为何,可青元宗既然已经介入,玖凝的境况实在危险。” “你想如何?” “接她回邪族。” “邪族?”君迁子沉默片刻,“可她不是玖凝。” “她就是玖凝。”应清遥道,“玖凝要如何才能回来,这一点我同仙君一样清楚。这一世的她会老会死,没有记忆,可不论是这一个她,还是待她轮回之后才能回来的她,她们都是玖凝。” 君迁子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所有人都说她是玖凝。 青元宗如是,应清遥如是。 但对于他而言,她是桑歌,对于她自己而言,她也是桑歌。 君迁子下意识想将她们分开。 玖凝的身份注定了她无法轻松过活,哪怕她天生洒脱明媚,偶尔也会有不堪重负的时候。而既然这一世她注定了没有记忆也活不长久,那么,至少让她在当下开心些,像是普通人一样,安安稳稳走过这一生。 他并不希望,这样短暂的一段路,她也要被牵扯进那样沉重又混乱的过往里。 桑歌现在就很好,偶尔耍耍小脾气,偶尔撒娇孩子气,什么也不曾经历,什么也不用经历。这样很好。 君迁子也一直希望,她能够继续这样好下去。 “青元宗的手段,仙君不是不知道的。”应清遥逼近他,“更何况,仙君寻了这么久,也没有找见归魂。难不成仙君是想看着她神魂破裂吗?” 眨眼的时候,君迁子轻颤了一下。 青元宗,仙灵界,归魂…… 不论是哪一点,拿出来,他都在意,都未必应对得来。也许,在这个当下,把桑歌交给应清遥,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你是说……”君迁子抬头,眸光平静,“你有归魂?” “你以为这些年我在做什么?” 君迁子点点头,辨不出情绪。 “好。” 他将熟睡的人交到应清遥手上,依然是那样没有防备的睡脸。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桑歌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她很爱闹也很爱哭,但她一流泪,眼睛就疼,一疼起来,就更想哭。而每次她哭的时候,他都很难哄住。 他也没有带过孩子,也曾经手足无措,满是慌乱。 起初不知道怎么对付,后来有了经验,只要她撇撇嘴,他就抱着她,到外边转一圈,带她看仙草灵花,一株一叶指给她,分散她的注意力,在她的眼泪流下来之前就开始哄。大抵因为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隐隐成了一种习惯。 现在的君迁子,再面对桑歌,便也总下意识去依着她顺着她。一个原先清疏冷淡、话都难得说几句的仙君,硬生生被改造成了现在这般的温柔模样。 说起来也是很难得的。 他深深看了桑歌一眼,旋即转向应清遥:“邪族真能护住她?” “邪族有情,对于王女,自会倾尽全族之力。”应清遥顿了顿,“那是族内的意思。而对于我,哪怕我死了,也会护住她。” 君迁子点点头:“好。” “对了,她性子执拗,若是醒来,怕要闹的。这个东西给你,等她醒了,你给她看,她会信你。” 一个好字,一样物件,就放手了,看起来轻易得很。 却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和感觉。 “那我走了。” 应清遥似乎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干脆,愣怔片刻,在他转身之后,忽然开口:“这些年,多谢。” 多谢? 君迁子想笑,牵起嘴角,却是苦笑。 桑歌是他的徒儿,玖凝是他的心上人。他护着、照顾着,怎么都是应该的。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替她来谢他了?这句话真是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君迁子让应清遥带走桑歌,自己在凡界晃荡许久。 不知道经过了几个日夜更替,最后,是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路,他才停下的。 “敢问仙君,您那徒儿现在何处?” 墨衣云纹,暗金发冠,是仙使。 “何处?”君迁子摇摇头,“不知。” 仙使语气不善:“不知?” 君迁子淡然道:“不知。” “既然如此,便烦请仙君同我们走一遭了。” 君迁子不答,只是静静望着来人。他看似望着仙使,目光却空泛,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再度开口。 他说:“好。” 今日恰逢既望,天边月明如镜,圆盘似的,却被一弯如刀薄云从中割裂。 星子缀在四周,像是月亮被割开之后留下的渣滓和血点。 没有什么是圆满的。 而另一边,桑歌睡得很不安稳。 眼前有光,身边无人,她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是的,少了一只手。 在她睡觉的时候,为她遮住光的那一只手。 “师父……” 于睡梦中呢喃着唤出,若是寻常,君迁子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或者为她掖一掖被角,或者为她理一理额发,轻轻答一声“师父在”。如果外边有光,他该为她遮住的。 可今天没有。 桑歌挣扎在半梦半醒之间,脑子晕得一塌糊涂。 迷迷糊糊地,她像是做了个梦。 梦里,她只是一缕魂魄,被他养在之前她碰过的那石块上。师父带着她,每日每日游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里几乎能算得上危机四伏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要蹿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可就算如此,她也一直被他揣在怀里。遇见什么,他都挡了,哪怕自己伤得骨头都露出来,那血也不愿溅在石块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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