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的一声轻叹之下,黑衣蹲下身子,将手中的海棠花放在了辛隐墓前。 沾染霜雪的海棠花似乎浸了露水一般,愈发娇艳欲滴,就如同少年辛隐的面容一般。 这时,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黑衣道袍,鹤骨霜鬓,清卓英姿,正是萧姝予,他的怀中,也带着一束海棠花,不过花束被他护的极好,并未沾染风雪寒霜。 黑衣终于转过脸来,他一声轻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比冬雪还凛冽,没有生气感情一般。 “二十多年未见,萧宗主的情意还真是未变半分,真是让人钦佩呢。” 萧姝予面上温和笑意顿散,半晌,只闻他声音嘶哑:“秦子期。” 秦子期浅浅勾唇,漆黑睫毛一扬:“今日是他祭日,我便想着来看一看,不巧来的不是时候,竟然碰上了萧宗主。” “看他?” 萧姝予只觉得心底发疼,内里一寸一寸的枯作尘灰:“你有什么资格来看他。” “什么资格?” 秦子期嘴角漏出一抹笑容:“就凭,他爱的人是我。” 萧姝予握着海棠花束的手指节泛白,蓦然,他又是苍凉一笑:“是了,你凭着这份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不在乎他的命!” 秦子期笑意凝住,不过片刻,苍白病态的面容又落了阴暗的意味:“你以为我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提起从前,秦子期心中生了熟悉的悸冷:“我知世间之事,有得必有失,可怜我生前,世间竟无一人真心相护与我,他们,都盼着我早点死,可惜,我这人什么都不好,唯独,就顽强如草芥,灭不尽的。” 萧姝予:“你曾有过的,可你亲手将其摧毁。” 黑衣声音不免讽刺:“所以,你这是在同情我?” “辛隐一直爱的只有你。” 这句话从萧姝予喉间溢出,混进安静的月夜之间,却是最不愿意的残忍痛苦。 听萧姝予提及辛隐,黑衣这次终于不再阴冷,他低声喃喃:“是的,只有小隐是真心对我,只有他,不在乎我那屈辱下贱的过去。” “可是,他死了!二十二年前,上天就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了!” 秦子期声音莫名癫狂起来,似乎被刺激到一般,一脚踢过辛隐墓前的海棠花,他又道:“上天注定要带走我的一切,它看不得我好过,生前受尽屈辱,死后也要带走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凭什么!?” 他又喜又怒,又哭又笑,转而又将损坏的海棠花束小心翼翼拾起,苍白秀气的面容染上歇斯底里的恨意:“我生来为人,入不了修真界,渡不了天雷劫,所有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将我踩在脚下,我死后九幽境不收我,激我成为天地间一抹孤鬼冤魂,入不了永生轮回,世人不是都言宿命羁绊,鬼神天堑,我偏不信天命,不过区区一道天门关,我偏要看看这凌驾于凡人头顶的九重天道,究竟是何模样!” 这一句话,彻底砸清明了萧姝予的神思。二十年前的神秘人为了探取三大先天至宝不惜灭掉整个灵界,而太极图便是唯一除去天雷劫连接天道的开天圣器。 想到此处,萧姝予身子一颤,他本以为,当初辛隐的死会换来秦子期的回头是岸,未曾想,他却比从前还要疯魔,没了一丝人性。 萧姝予眸光终于碎裂:“你今夜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秦子期转瞬又恢复了常态,他将残败的海棠化为灰烬,指尖转而触上了辛隐的墓碑:“自然是为了取回小隐在这世间唯一的遗物。” 萧姝予唇畔忽然漏出一声凄笑,此时此刻,他真替辛隐不值。 “青雪剑,今夜你是带不走的。” “是么?” 秦子期低语喃喃再欲说话,却被掠空而来的一团凛冽炙热的长剑斩下了耳畔漏出的发丝,秦子期避开剑光:“当年,你用青雪剑为他立冢,可是你莫不是忘了,这世间,与他心意相通的人是我秦川。” 一字一句,落进萧姝予的心口,刺进血肉的细碎声响如初春裂冰。 秦子期语气寒瑟:“你,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秦川,你休得再动青雪!” 眼见秦子期指尖覆上辛隐的墓碑,萧姝予当下便是一声厉喝,手中拂尘不再,此时被他执在手掌中的是一把银色长剑。 秦子期偏身避开落檐剑攻击。 落檐,青雪,是一对道侣灵武。 是当年两人十六岁定情之时,萧姝予拼尽半条命为辛隐寻来的。就算后来辛隐离开了萧姝予,这把青雪剑也被他一直带在身边,直到最后临死诀别,辛隐才将青雪剑归还给萧姝予。 这把剑,是萧姝予余生唯一的寄托念想。 他本不愿在辛隐墓前动剑,可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子期带走青雪,两人缠斗间,墓碑被秦子期一掌碎成齑粉。 萧姝予眼眸一沉,手掌翩然翻转间,避开秦子期的攻击,就在落檐剑锋抵上秦子期胸前的那一刹那,一把银光骤然从土间破出,直逼萧姝予喉间。 然而最后,青雪的剑锋只是停在了萧姝予的喉间三分处,泛着凛冽的微光。 萧姝予现在脑中一片嗡鸣,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看着秦子期讥讽的眸色,不过弹指一瞬,萧姝予似乎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他的眉间隐见一片恍然,先是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而后手中落檐剑便是怆然落地。 辛隐,你当真如此爱他吗?连你死后,你的剑灵也护着他! 见此情景,秦子期嘴角溢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似乎是势在必得的胜券在握,又似乎是看萧姝予所作所为不过是个笑话。 然而,就在他手指触及青雪剑的一瞬间,只闻青雪剑发出剧烈的嗡鸣,似乎极度抗拒秦子期的接近。 刹时,秦子期的笑容凝在了嘴角,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长指一瞬蜷的死紧。 先前的意气风发在这一刻化为云烟消散。 “不可能……” 秦子期几近着魔似的病态低语,随后又颤抖的想去再次执起青雪剑,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一次,两次,三次…… 秦子期暴怒:“为什么!” 辛隐的青雪剑,根本不会接受他,他太笃定了,他否定了萧姝予与辛隐的过去七年,可是他忘了,在遇见他之前,辛隐与萧姝予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真心实意存在过的。 今夜看来,他才是那个笑话。 周身溢出强大的诡异灵息,强硬执起地上的青雪剑,秦子期眉目陡然多了一丝病态的偏执。 察觉到秦子期的意图,萧姝予不由目光折碎飘散:“你疯了!” 然而,不过一瞬,青雪剑就被秦子期焚成了灰烬。 “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一声阴郁轻笑,秦子期身旁出现一条黑沉沉的口子:“就让你守着这座空墓了此残生,我更痛快。” 萧姝予持着海棠花,僵硬的立在原地,肩膀微伏,望着地面的那堆残灰,眼尾凝出一道泪痕。 --- 方休恢复意识的一瞬间,睁开眼来便是满眼的大红,他感觉太阳穴还是有些隐痛,长指揉揉额角,他手肘似乎触上了什么东西。 侧眼一看,方休却是呼吸一滞。 此时在他身旁的,是穿了大红喜服的白洐简,如此明艳的颜色穿在白洐简身上,有种令人惊异的美。 他起身看了一番,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这真的是只有新人在新婚夜才会宿住的寝房。 寝房摆设简单,门口放着一个小器皿,屋内萦绕着淡淡的熏香,桌上花烛燃的正旺。 方休开始有些懵,随后便是有些反应过来了,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鸳鸯戏现身了。 “师哥,醒醒……” 方休轻轻拍了拍白洐简的脸颊。 白洐简缓缓睁开眼来,也是一呆,眼前人穿着喜服,戴着玉冠,没有了平日的道袍木簪,面容更显明艳绝伦,此刻离他不过半尺之距。 方休鲜少瞧见白洐简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是我,师哥。” “哦。” 白洐简压住狂乱的心跳,面上不动声色:“这是什么地方?” 方休替他整理了一下喜服,回道:“鸳鸯戏。” 鸳鸯戏? 也就是说,方才在雪洞之中两人情息已经达到了巅峰,才会被鸳鸯戏带回来成亲洞房,想起方才山洞中一切,包括那个额间吻,白洐简脸上不禁一热。 “听闻,他只有在道侣洞房之后才会彻底现身,我们也要……”一声轻咳,方休一张脸更是红若晚霞:“真的洞房吗?” 这个问题,着实问住了白洐简。 “看情况。” 额,看情况是什么意思? 方休有些懵。 【此时在另一间屋,葛二鸟磕着瓜子,捧着从玖兰澈身上偷来的幻灵镜正看着新房内的情景,看到此处,他不禁轻拍大腿,恨铁不成钢道:“什么叫看情况,必须给我上,我还没见过被我抓回来不洞房的道侣!”】 喜服实在繁琐,白洐简轻解腰带,褪去外袍,随即坐在了玉案旁,他微微垂首揉起太阳穴,方休也坐了下来,随手执过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 屋内许是有些热,方休只觉得口干舌燥,一杯不够,他又饮了一杯,一大盏茶水下去,方休只感觉身体越来越热。 “师哥,你渴不渴?” 方休此时的声线,着实有些惑人,白洐简抬眸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这才目光投向桌上的熏香,这是闺房之中助兴的催情香,方才他意识有些不清醒,竟然也没发现这些小异样。 “屏住呼吸。” 白洐简勉强稳住心神,灭掉了桌上的熏香。 【这厢,葛二鸟又是一拍大腿,喜道:“还好我留了个心眼,嘿嘿,你就灭吧,这可只是个障眼法。”】 “嗯……” 方休呼吸轻颤又急促,他感觉自己不能再坐在这里了,也不能再面对白洐简了,身体内的翻涌,让他感觉有些不能自持,今夜的感觉和上次在北境一样,虽然香味不一样,但通过这暧昧的氛围,方休也猜出来了这是什么东西。 “师哥,我先……我先上床……不,我先……” “嗯。” 白洐简握紧双拳,隐隐闭目:“先不要说话,我想想。” “好好好。” 方休步伐有些不稳,他上床榻之后便盘腿而坐,奈何这次催情香比上次北境的还要厉害,就算方休用尽灵力,也是排解不了。 更别说金丹被冥欢丹控制的白洐简了,他虽然坐在桌旁,雪容不见异样,可是额角,都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片刻,终于是白洐简先动了,他撩袍起身,行至床旁,方休睁开眼来,也不敢看他,只是低哑道:“师哥,你先……离我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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