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问:“您要说什么?” 老人道:“我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祁越:“先生但说无妨。” 老人:“虽只是尝试救他,可法子却与别人不同,若要还原心中之人,便要将缺失的一点点补齐。” 祁越:“此话何意?” 老人看他一眼,犹豫许久,缓缓开口:“方才我检查他的身体,发现此人五感失三,不能言语,且,他的手……” 祁越自然知道老人在讲什么,他闭上双眼,不敢回忆那日场景。 “若是要救他,便是要将他身体缺失之处一一补全,令他五感重生,体肢健全。” 祁越忙问道:“该如何做?” 老人在祁越催促下,才道:“需得……有人用同样物件灵气相引,方能使身体完整,魂魄重聚。” 祁越也反应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明白老人言语之意,他问道:“意思是……要用我身上之处,去弥补他缺失之处吗?” 老人:“是,但我并无全部把握能救活这位公子,便是成功了,也只有他一人能醒来。若失败,便是两条性命,我劝公子还是仔细思量,不要太快做决定……” 老人本意是劝说他再三思虑,可祁越听了这番话,反倒笑出了声,道:“怎会有这样的好事,用我一命换师尊留在世间,能从此平安顺遂,再不会有孽障来伤他害他。” 老人面上震惊,问道:“你确定要试?” 祁越只道:“您只需告诉我,该如何做便是。” 老人见他坚持,无奈摇头,道:“第一样,便是这双眼睛。” 甚至不会有半分迟疑,他最后望一眼白玉床上沈知晗,强迫自己睁着眼皮,手指一点一点往里探,他摸到粘稠的鲜血,联结眼球的血管,密麻剧痛直冲天灵盖,他控制不住哀嚎一声,登时目中一片漆黑,竟是靠着手指,硬生生将眼珠抠挖出眼眶。 他感知老者位置,将两颗滚圆的目珠置于手心递出。 源源不断有液体流至脸颊,祁越抬手摸了一把,下意识去看时,才发现自己早已看不见任何事物,脸上流淌的,也只是剜去双目后止不住的鲜血而已。 他忍着剧痛,问道:“下一样呢?” 老人道:“下一样,是这只能讲话的舌头。” 祁越摸索到玉床边,他想亲吻沈知晗脸庞,却只低头吻上了一片稠密的发。 “师尊,”他叫了一声,道:“你还是这样漂亮,可我马上要成一个丑八怪了。” 祁越凄凄垂下头,召出一只短刀,干脆利落割断了自己的舌头。 老人并非真的需要他的舌头,而只是用术法包裹,取器官之气聚成灵流,再借由白玉床渗入沈知晗身体,而下一样,便是祁越的耳朵。 他觉察到自己口中不断流出液体,一只手摸索到沈知晗,紧紧握住他的掌心。随后用那柄利刃,贴着头皮比划数下,最终还是以刃尖相对,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戳向自己整只耳朵。 莫大痛楚侵袭了他身体每一寸,祁越不停打着颤,甚至数次以为刀尖没入大脑中,带出的是白花花的脑浆。 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就像掉入一道密不透风的深海,四周静的可怕,也暗得可怕,沉重的水流涌动,每一下都似要将他深深压入死寂海底。 他体会到了沈知晗在这般境况下的痛苦绝望,只这样短的时间便已经承受不住地要濒临崩溃发狂,而他的师尊竟为了他,在一望无际的黑暗寂静中就这般生生熬过十五年。 许是失血过多带来的脱力,他支撑不住地跪倒在白玉床下,堪堪仰着头,向着沈知晗的方向艰难靠去。 他握着沈知晗的手被掰开,老者用手指在他掌心写道,手。 祁越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是了,是他那双被自己,一点点踩碾得破碎的手。 那双手柔软,纤长,在他小时喂他一口口吃下粥饭,教他习剑写字,长大了,便会亲昵地用掌心贴向自己,十指悄咪咪钻进指缝间逗弄。 沈知晗的手很漂亮,细茧上写满的都是他为祁越做的每一顿饭,教他的每一道剑法。 也是自己,将这双手变成白骨烂肉。 他笑了一声,嘴里呛出腥咸的血。 那只利刃削铁如泥,砍下左手也是轻而易举。 失去一臂的感觉原来这样陌生,好像这个位置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也许本就不该有,也便不会这样空落。 祁越倒在地面咳喘不止,无意识打着哆嗦,好似热得发疼,又似身处严寒,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筋肉都在散着剧烈疼痛,这份痛楚蔓入骨髓神经,将人折磨得生死不能。 他浑身发汗,面色惨白,灵气勉强撑着刀刃,正要再砍断自己第二只手时,老人阻止了他。 掌中传来最后一个字,也是最后一样物品。 心。 他的心。 ——正在他胸膛间跳动的,炙热的一颗心。 祁越握回那只刀柄,从身体上方狠狠向下捅去,由锁骨位置向小腹划出一道长长的,深重的可怖裂口。 刀刃被清脆摔至一边,祁越用尽最后力气,撕开皮肉,将右手探入血肉间,摸到那颗连接着血脉的鲜活心脏,没有丝毫犹豫,将它握在手中,用力撕扯而出。 那是比任何时候都痛的千万刀剑同时贯穿身体之感,祁越在那一瞬间浑身绷直,窒息痉挛,喉咙沙哑发出重音,意识崩溃地陷入无尽黑暗。 他希望自己,永远不再醒来。
第165章 156 ===== 炽烈的日光洒在眼皮上,祁越睁开眼,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方才撕裂的剧痛仍在他身上继续着,祁越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他再一次看着沈知晗收下自己当弟子,二人顺理成章情投意合,又在自己一意孤行间分道扬镳。 一切都如从前一般,没有任何改变。 他早已崩溃过无数次,却还是无能为力,被顶着逼着重新这段走上绝望的路程。 他和沈知晗的时光实在太短,只是这回的师尊却比每一次都更主动和饥渴得多,从瞿塘峡离开后,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他,闲来无事便缠着要做。祁越本就精力茂盛,自是不会拒绝,二人便这般荒淫无度,浑浑噩噩过了近一年时间。 也多亏另一个自己,他才能多拥抱几回沈知晗,感受属于师尊身体间的暖热。 后来逐渐觉察,沈知晗是在借着与他交合增长修为,从前不是没有,只是唯有这次,似乎格外急切——他不想去在意自己师尊目的为何,甚至期盼沈知晗能因此短暂开心一些,也是好的。 再后来,又步上与每一次都相同的老路,只是这次,在他行刺途中多出了一个人。 程蔓菁。 不出意料,二人都被轻松拿下。成泓风以为他们是约好一道前来,便给祁越下了激怒血性之药,将他二人丢入一幽暗深坑中逼迫自相残杀。 祁越也毫不留情,将程蔓菁斩杀于此,他看见对方临死时前的眼神,瞳中满是怨忿,恼怒,与十足的切齿拊心。 也是,他杀了程蔓菁这么多次,自然该被长久记恨。 上方之人观赏过这一场表演,又将他带回他待过无数次的牢狱间,祁越清楚知道,他又要在此度过孤单的八年。 后来他收复魔域,正要去寻沈知晗报这八年折辱仇恨时,传来了一个他万万意想不到的消息。 ——周秉常死于魔物侵袭,沈知晗成了南华宗宗主,而周清弦,心甘情愿屈居他后。 ……怎么可能? 他经历数千次来回,由他当上新任魔尊始,事情总会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行去,沈知晗逃不出惨烈结局,总抱憾而去,可从未有一次,他能当上南华宗宗主。 虽怪异丛生,祁越却觉得再好不过——至少他能保护自己,不再随意受制于自己,能有一战之力,也不用再被迫经历那些屈辱恶心之事。 祁越选在了南华宗宗试之时上山,他因沈知晗的背叛耿耿于怀,此次便是要来了解此事。 沈知晗自然不知发生何事,可他也如从前一般不再信任沈知晗一言一语,只当做被戳破的狡辩与死不悔改。在见到周清弦与他并肩时更是赫然而怒,咬牙提刀而上,要将这对他怨恨之人彻底斩灭世间,以解自己多年的苦难煎熬。 不知觉被引导南华山最高一处峰中,祁越毫无知觉,直至被困在赤霄与雪名并筑牢中,月华镜引月相决,澄亮到刺眼的月光覆满他身上每一处。 他浑身针刺般疼痛,压制之感再度传来,身体中祁越借自己目光望着沈知晗,期盼月华镜真能达成他想要的结果,无论是引出相柳,亦或将他葬身于此。 体内之力对峙近一个时辰,祁越数次感觉已到极限,却又被一股说不上的重击压回身体之中。最终,依旧不敌相柳千万年间的执念,外来之力稍逊一筹,挣扎也消逝平静。 祁越的心一点一点沉入绝望。 周清弦见他已无动静,正要上前查看,却被骤然转醒的祁越破开冰牢,刀刃穿过胸膛,退出时已是一片暗红。 沈知晗接住他的身子,眼中满是泪光。 他问祁越为什么会变成如今模样,可祁越无法辩解,亦无法做出任何回答,只听着从自己口中说出一句句伤人之语,看沈知晗在自己刀刀逼近下败退重伤。 赤霄从背后贯穿二人身体,许是月华镜真的起了些效果,他不再同之前般恼怒愤慨,只是与内心不断抗争煎熬,最终流下眼泪,在沈知晗辩解中缓缓放下了手。 可始终无法挽救碎裂内丹濒临死亡的沈知晗,祁越心中一阵绞痛,也是在此时,沈知晗勉力抬起头,如一个爱护弟子的师尊般,轻轻吻上他眼皮—— 祁越同样流着泪,甚至忽略了那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回归,伸手接住沈知晗身体时才恍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睁大眼睛,恰好对上沈知晗无力阖上的双眼。 他大喊道:“师尊!” 祁越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沈知晗的死亡,而是他惊讶地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在沈知晗尚未完全离世前获得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这是从前数千次里,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祁越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便毫不犹豫用刀深深捅入自己胸膛。 他第一次看到了奇迹,一瞬也好,至少是新的希望。 可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处的不再是那间阳光洒满的窄小屋舍,身下不再是柔软被褥,也不会再有沈知晗端着汤药进门,将他收作弟子。 结束了……? 祁越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巍巍抬起的双手掌心,急不可耐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而是真实的存在着,也能控制身体,不再受制于躯壳之间。 四周一片白茫,这地方离他意识太遥远,似乎上一次见,已在十几万年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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