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他敲下第一个音,后面的音符随之而来,但他把节奏拉得慢,他没有力气弹奏,头很疼,胃很疼,想要喝热牛奶,可是没有热牛奶,想要闻AI身上的冷杉气味,可是没有AI…… 消失了,都消失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命运要从他手中夺走所有的美好,如果要夺走,那一开始又为什么要给他。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他将身子探出窗外,看到一墙的爬山虎。 啊,夏天来了,原来爬山虎已经这么密了。他怔怔地想。 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间别墅了,灵魂被囚禁在这里,想要出去,想要去寻找自由—— 闭上眼,夏风拂面,轻柔的触感让他想起妈妈,也想起贺风回的拥抱。 好怀念,要投入到风里…… 撑在窗台上的手逐渐卸力,身体像一个杠杆一样,慢慢倾斜,就要下坠…… 太好了,要死了,要自由了—— 但是那种轻快的感觉没有到来。 忽然,有谁抓住了他。 那个人将他打横抱起来,步履匆匆地从三楼跑下一楼,有谁敲开了一楼管家房的门,有谁的大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脸侧…… 想死的时候他没有哭,现在他流了眼泪,想,为什么又没有死掉啊。 祝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身边围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还有他久违的父母。 他们似乎并未注意他醒过来了,还在交谈。 医生婉言:“总统先生、总统夫人,孩子可能需要您二位更多的陪伴,这是比药物还——” 叶依打断:“我们都太忙了,还是用药吧。” “孩子病情比较严重,恐怕得用比较刺激性的药物,会对身体——” “直接用药吧。”祝雷摆摆手,又蹙眉看了看手表,然后抬起头,直直对上医生的眼睛,冷峻道,“这是保密的,你清楚向外界泄露你和你的家人会有什么后果。” 医生明显一颤,低眉顺眼地答:“当然,总统先生。” 祝满重新闭上眼睛。 原来在爸爸心里,他的病本身,远没有他的病可能会带来的负面影响,来得重要。 他再一次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成功死掉啊。 祝满装睡,直到父母离开。 其实他并没有装很久,因为日理万机的父母本就不会在他病房待多长时间。 医生见他醒了,开始给他吃药,他不想吃,他问医生自己为什么没有死掉,医生匆匆说了句您家AI救了您,然后又开始向他解释这个药物的作用。 后半部分,祝满没有听进去。 “我家AI在哪里!”他抓住医生问。 他没有得到回答,医生说无权过问您家的私事。 祝满莫名其妙开始流泪,他抓着医生的手说想要贺风回,顿了顿又说不想要了,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所以不要让贺风回见到,后来他又觉得是在自作多情,贺风回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他的美与丑。 ——AI只是在完成任务,在完成爸爸交待的,陪自己治病,同时帮自己弄好大学申请材料的任务。 好像还是死掉比较好。 作为总统的儿子,死亡也是一件及其困难的事情。 祝满知道医生给他用了很多种不同的药,可是都没有效果,后来又上了很多高级医疗设备,仍旧无效,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请医生把贺风回带来,然后下一秒又开始反悔。 最后医生甚至用了电击疗法,电流经过身体的时候,祝满觉得好疼好疼,可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电流流经AI躯体时,贺风回也会这样疼吗? 许是所有办法都没有太大效果,医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总之在几天后真的帮他把贺风回请来了。 祝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一点儿肉,都是骨头,肯定瘦得很难看,他一下子钻进被子里,不想让贺风回看见。 怎么回事。又想哭了。 下一秒,被子被悄悄掀开。 “小主人。”贺风回叫他。 祝满下意识擦掉流出来的眼泪,小心翼翼地看他,“你来了。” “嗯,您好,好久不见。” AI的声音还是那么冷,但起码有回应了。 祝满受到极大的鼓舞,攥紧了被子说:“贺风回,我……我想你了。” 贺风回没有动作,眼球快速扫了两下,然后没有感情地说:“您的神经递质紊乱,皮质醇偏高,多项指标表明您的大脑工作不太正常。” “我——” AI冷漠地打断他:“我必须要告诉您,在大脑运作不正常时,您产生的感情也是不正常的。”
第96章 我会学的 祝满发现自己想错了。 贺风回和别的AI没有一点儿不同,只是代码、程序、机械和仿生躯体的简单组合,根本不理解人类的感情。 在医院的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哭着确认:“贺风回,你这么聪明,你明白的,是不是?” ——明白我对你的感情。 但贺风回每次都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明白。” 祝满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是因为《AI管理法》吗?” “是我本来就不明白。”但贺风回断送他的希望。 祝满明白了,贺风回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喜欢自己,他只是为了完成系统里既定的任务。 与其要这种冷冰冰的关心,不如死亡来得自由。 医院里没有办法结束生命,于是祝满开始装,白天医生来查房的时候满脸欢笑,装到晚上夜深人静时狠狠掐着虎口,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 ——以免惊动一直守在病床旁的贺风回。 曾经最想要见的人,贺风回,现在竟成为了他最希望消失的人。 每次医生来查房,贺风回都会动眼扫描他的状态,无论他装得再好,笑得再用力,贺风回口中冰冷的数据报告都会让他前功尽弃。 “大脑神经递质紊乱,5-羟色胺极高,皮质醇极高,肾上腺素极高,重度抑郁症。” 每次医生听完后,轻描淡写说出的“继续留院”四字,都像刀一样剜进祝满的脑袋里。 坚持了十天,祝满演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情绪积压到高点,拔下手背上的滞留针,打翻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无头苍蝇似的冲到窗边,想要跳下去,却一头撞在窗前的铁栏杆上。 疼。 ……却又是不能致死的疼。 祝满无助地蹲在角落里,身体不住地发抖。 一连串的声响惊动了守在一旁的贺风回,AI捡起掉在地上的药,快步走向祝满。 “别过来!”祝满哭吼。 贺风回在原地顿了一下,再次启步走向他,同时拧开手中的药瓶。 祝满看到药瓶,如临大敌,惊恐又绝望。 “又是药……”祝满嗫嚅,然后转为哭吼,“你不知道吗贺风回,我吃完药有好过吗?为什么你和他们一样都不懂啊,为什么你……” “为什么你原来是和他们一样的啊……” “为什么你也只会给我吃药啊……” AI没有说话,没有管他的哭吼和挣扎,不由分说地靠近他。 阴影笼罩下来,像一只巨兽就要将他吞噬,吞噬进父母的暴虐的期许中,吞噬进AI冷漠的程序里。 祝满愈发用力地挣扎,没有能够阻止AI一丝一毫的动作,他眼睁睁看着AI无言地、压迫地靠近,下蹲,冷漠地看着他。 一滴泪在这时从祝满的眼角滑落,祝满紧张地抽搭了一下,不自主地飞快眨眼看着AI,脑中思考着待会儿如何拒绝他喂药—— 忽然,他被抱住。 冷杉气味再次萦绕周身,祝满愣住了。 “您想回家吗?”他听见贺风回问。 无法思考,他循着本能怔怔回答:“……想。” “您回家是为了自杀吗?” 祝满身体僵了一下,无言。 聪明的AI从沉默中得到回答,又说:“我可以向医生隐瞒您的病情,帮助您回家。” 祝满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这些日子,贺风回像世界上最恪尽职守的AI,细致而严苛地向医生报告他的健康状况,让他的辛苦伪装付诸东流,怎么……怎么现在忽然说要帮自己隐瞒病情? AI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您得答应我,回家后不能自 杀。” 听到后半句话,祝满要推开他。 但贺风回将他箍紧,祝满挣扎,AI力气好大,他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您之前问我明不明白,我确实不明白,但我会学的。”贺风回忽然这样说。 抑郁发作时,大脑反应总是迟钝,但祝满几乎是第一秒就理解了贺风回这句话的意思。 他迫切地想抬起身子,去看贺风回。 但贺风回将他摁进怀里,又沉声说:“学习总是需要时间的,您得给我时间,对吗?” 时间…… 祝满在加速的心跳声里想,贺风回这么聪明的AI,应该……应该不会用太长的时间吧…… “您要知道这是《AI管理法》不允许的,您不可以对你我之外的人说,明白吗?我也会覆盖掉相关监控。” 祝满不安地问:“你骗我怎么办?” “您那么聪明,您知道的,于我的职责而言,最好的方式是诚实地向医生报告您的健康状况,对吗?将您带回家,我只有麻烦,没有好处。” “也并不是没有好处。我愿意看您开心,我认为您回家会更开心。之前是我判断失误,对不起,小主人,我也是第一次当人类的AI。” 祝满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迅速地将贺风回近日的冷漠抛之脑后,但,当听到贺风回再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祝满还是无可救药地环紧了AI的脖子。 他轻声问:“你真的会学吗?” “当然,小主人。”贺风回说,“但我不保证能学会。” 祝满抵起身子,盯着贺风回,说:“那我教你,你先亲我一下。” 贺风回的表情没有变化,一板一眼道:“小主人,根据我的检索,人类的亲吻应当是顺其自然发生的,是由感情而不是命令驱使的,您说呢?” ……也对。 “好吧。”祝满失落地低下头,又忽然抬起,亮着眼睛问,“那你可以不要叫我’您‘了吗?” “抱歉,我——” “这都不行吗?”他泄气地垂下头,不一会儿后又抬起刚刚哭过的眼,可怜兮兮地盯着贺风回。 他看见AI从未有过变化的仿真眼眸闪烁一下,很久之后,听到AI说:“好的,听您……你的。” 祝满如愿回了家。 他急切地想要贺风回学会人类的感情,屡次靠近他、拥抱他,可是都被贺风回冷漠地推开。 贺风回说:“我还没有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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