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是他想要评上副教授的第六年了,已经有不少年龄比他低的讲师接连评级成功,如果他今年再评不上,恐怕之后也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了。 而且,今天他还得知了一个消息,璞兰大学这所以人文社科类专业闻名于全国的高校今年要新开一个新的专业。 这专业的名字相当难听——殡葬学。 而他则很不幸,被系主任调去,当了这个专业基础课程的新讲师。 远离哲学这种在人文社科领域堪称明珠的top1专业也就罢了,还去教殡葬学这种晦气的东西…… 这让白牧歌立马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都是因为你,大学毕业不留校,非要去当什么火葬场的场长,不然现在评上副教授的人就是我了!” 今天的酒喝的实在有点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记不起积攒了多少怨恨在心里。 从小学开始,因为父亲的职业,他就是附近小孩开玩笑的对象,那时候家里很穷,他还总穿一身白,孩子们都叫他白无常。 他恨透了自己父亲经常深夜外出的工作、恨透了父亲身上似有若无的臭味、恨透了这个家里摆满的纸元宝和花圈。 他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酒瓶,几乎要砸到父亲的额角。 “妈的,还不如一起死了!......” 岂料。 他的手在半空中忽然人被擒住。 背后传来的声音比冬天的空气还冷。 “别动。” 撒酒疯的男人回头,对上了一副冷静的可怕的眼睛。 这声音和手臂上传来的痛苦使得他的酒都醒了三分。 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羞愧,而这种羞愧在极短的时间内坍缩成了愤怒,令他尤其不想在另一个男性,尤其是比他年轻的男性面前示弱。 “干嘛?你他妈……” 白牧歌的手腕立即被扭成了分成不人道的角度,剧痛让他把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老翁也看清了来者,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惊喜:“孩子,你是刚刚帮我写字的那个……” 楚孑点头:“是我,您没事吧......” “操!” 白牧歌趁楚孑和父亲说话的间隙,忽然生出一股蛮力,想依靠自己的体重压制住楚孑。 但楚孑只是轻轻一侧身,就让他的攻击扑了个空。 臃肿的身体重重落地,疼得白牧歌再也使不上力气。 白牧歌根本不是一个年轻男生的对手,尤其是楚孑的这具身体还被加强过。 至此,白牧歌再也不敢动弹,等楚孑的手劲一松,便窜逃了出去。 楚孑刚想再追,却被老翁拦住,“孩子,你的手……” 楚孑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被旁边放着的黄纸划伤了,有一道细细的伤口正在渗血。 刚刚凶戾的神色瞬间一扫而空,楚孑面对老翁的关怀大大咧咧一笑,“没事的。” 老翁却心疼的不行,赶紧从五斗柜里取出创口贴和碘伏,帮楚孑处理伤口。 “你这手,可千万不能伤了。” “谢谢您。” “不用谢,再者,合该是我谢你才。” 老翁道了两声谢之后,便没再说话,只是翻来覆去地看着楚孑的手,生怕再有半点伤痕。 楚孑一时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一路跟来,本来只是想看看老翁是否安全,问过龙洋之后,他总担心那天进屋子里的是来收债的坏人。 赔完违约金之后他的个人账户虽然也不剩几个钱了,但帮衬个老人也还算富裕。 不过楚孑内心还是有点纠结,如果老翁真的因为赌博欠下了巨债,那他是帮还是不帮呢? 本来还在纠结,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正好遇到他儿子想要打人的瞬间。 一老一少又对视了片刻,还是楚孑先找到了话头,指着桌子上的针线问道:“您刚刚是在补衣服吗?” “对……对,”老翁停顿半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抓起针线和旧皮衣,塞进楚孑手里,“你有空吗?” 楚孑点头:“有,但我没用过针线,怕补不好。” “没事的,孩子,”老翁大手一挥,“叫我老白就行,我来教你。” “好,白伯伯,”看着对方忽然恢复精力,楚孑略微感到有些诧异,“可万一我学不会怎么办?” “你肯定能学的会,”白伯伯干笑两声,“没事,实在不行你就天天来,我天天教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愁眉苦苦脸的白伯伯忽然笑了起来,也不明白为什么白伯伯要教自己缝皮衣,但楚孑觉得能不花钱就逗一个老人开心实在难得,便坐了下来,开始穿针引线。 本来楚孑还以为白伯伯只是说着玩而已,但没想到当天开始,白伯伯就显露出了格外的热情,留他补针到了夜里十点多,还约好了下次再来的时间。 关键是针也奇怪,弯弯曲曲的不像他记忆中的长针,而且风化的皮料又有点脆,刚上手的时候简直是摸到哪碎到哪,直到当晚他才能在皮子上缝一道并不太美观的痕迹。 幸亏他的手很稳,才没出太大的洋相。 本来楚孑还有点不好意思,但白伯伯看到他的劳动成果却笑得合不拢嘴。 楚孑心一横,反正缝东西也算不得多累的活,就当是哄老人开心吧! 饶是如此心态,从白事店出来,楚孑还是浑身酸痛。 甚至还有点刚被上了一堂课的感觉。 幸好忙完了毁约的事,没什么别的工作要做,而有学习空间的存在,楚孑在学习上也花不了太多现实的时间。 于是,之后的每天,楚孑就都会来白伯伯这帮点忙,晚上钻回系统里学习,偶尔在和父母唠唠家常,经常一天过个三四十个小时,还有种充实的快乐。 系统偶尔担心宿主的生命能量,于是经常问他,你真的不累吗? 楚孑的回答也经常简单干脆:“要怪,就怪我上辈子睡的太多了吧。”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几个月。 天气变暖给楚孑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父亲夜里出去加班的次数少了。 所有人都在庆祝难熬的冬天过去了。 而白伯伯的生意却越来越少了,不过他并不难过,只是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折磨楚孑的针线功夫了。 楚孑在白事店通常都只顾得上专心缝补,但偶尔也会奇怪,怎么他在的时候,之前那帮夜里找白伯伯的人从来没来过? 而楚孑经常旁敲侧击的问白伯伯是不是有什么经济问题,老人却总乐呵呵摆手,说自己一切都好,楚孑也只能作罢。 直到楚孑终于能把线走直,能把三四块脆弱的皮料连带内里缝成一大块,还不用露出线头的时候,娱乐圈那边又有动静了。 之前艺考生们的艺考合格证下了。 楚孑一个电话被叫到了星熠娱乐的大本营,开临时会议。 虽然暂停了娱乐圈的活动,但经纪约还是不能违背,不然以当初签约的价格,楚孑要赔的数目七位数都打不住。 刚刚走进燕京市星熠娱乐的大门,楚孑就看到黎瑭的助理园苑在带着韩诺走过大堂。 园苑和韩诺这边也注意到了楚孑的到来,继而疑惑看向他的手上。 这人竟然正拿着两块破皮子,缝缝补补。 奇形怪状的艺人多了,也有不少艺人喜欢编织,但干这事的,园苑还是第一次见到。 星熠是个仿照泡菜国娱乐公司模式的地方,很讲究前后辈关系等等礼数,园苑压抑久了,忽然看到楚孑,竟然咂摸出了一种罕见的“松弛感”。 不像自己身后这位...... 韩诺看到楚孑后如临大敌,立即绷直了身子,周周全全地鞠了个躬:“前辈,您今天也来这里找黎哥开会吗?” 楚孑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轻轻点头示意,“是的。” “行业里都说楚老师要退出娱乐圈了,是真的吗?”韩诺眨着眼,一副好奇的样子。 楚孑想了想,并不打算对这位第二次见的男生多敞开心扉。 而且他内心里,是有点不喜欢对方说‘楚老师’这三个字的语气的。 “还没决定。” “哦,”韩诺浅浅一笑,“听黎哥说,楚老师最近正在准备高考,如果需要家教的话,我认识几位很不错的,可以推荐给您。” 楚孑看出了对方眼中明晃晃的试探,手底又开始缝补起来,不甚在意道:“不劳费心,国家规定,补课犯法。” 韩诺失笑片刻:“不知道楚老师不走艺考的话,是想去什么学校呢?” 楚孑:“是个惊喜。” “惊喜?我看是惊吓吧?” 黎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打破了二人平静的氛围。 楚孑只见黎瑭对韩诺侧了侧头,韩诺就十分懂事的先上楼去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黎瑭看着楚孑,抽了口电子烟。 楚孑避开烟雾,也没急着回答,只是慢悠悠向窗外看去。 “学习好玩吗?没工作的滋味不好受吧?” 黎瑭靠近,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 楚孑这些年的积蓄黎瑭心里有数,赔了违约金应该不剩多少了,都说由奢入简难,之前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小青年能甘心坐冷板凳搞学习?别开玩笑了。 黎瑭很自然的觉得楚孑应该快要绷不住了,回来求自己了。 “今年艺考不行的话,还有明年。”黎瑭点了点楚孑的肩膀,“燕京的那位老师明年也负责艺考,你要是努努力,咱们还有机会。” 楚孑没回应,只是望着玻璃上,属于星熠公司的logo。 一个巨大的星星旁边有无数碎星环绕。 暖黄与银白的配色,却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冰冷。 “这么多年了,这里真是一点没变,”良久,楚孑才慢慢道,“是只有星熠这样,还是整个娱乐圈所有的公司都这样?” 黎瑭差点被电子烟呛到。 几个月前还任他摆布的小艺人,怎么此刻说话的语气和来视察的领导似的? “你这话的意思是想换家公司?”黎瑭冷笑,“那我告诉你,你去任何一家公司,都他妈是这样的。”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觉得星熠没你就不转了吗?” “你要知道,你的成功根本不是你的功劳,没想清楚之前别再来找我。” 楚孑颔首,看着黎瑭愤怒离开的背影。 虽然黎瑭这人并不善良,但能做到行业里这个地位也并不愚蠢。 他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原本“楚孑”这个符号的成功,并不是楚孑的功劳,也不是他黎瑭的功劳。 而是这么多年来星熠成熟的运转体制,和整个行业潜规则共同作用的成果。 不过既然春天到了,总该有点新鲜事发生吧。 楚孑想着,慢悠悠走到了屋外的花坛旁边,轻轻碰了碰之前蹲在这里的一个男人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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