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商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他蹭了蹭自己的裤子,真的出了汗,他低声道:“其实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就是死了。” 之所以从来没讲过,不外乎是他打心底里不想回忆,因为…… 他害怕。 是的,顾商害怕。 江堰完全傻了,恨不得回到刚刚一拳打烂自己的嘴,他肉眼可见地被慌张替代,“我不知道,你可以不说……” 啪。 顾商满脸不爽,一巴掌捂住了江堰的嘴,凶狠道:“我现在想说了。” 他好不容易决心开了口,又不让讲了。 江堰便安静下来,他能感觉到顾商的手用力到发颤,于是他把自己的手覆在上边。 顾商很依赖莫龄秋,所有人对他都不好,除了莫龄秋。 那天是周五,顾商读的高中是封闭式的,一周只回一次家,他刚被司机接到家门,就看见莫龄秋出了门。 “妈妈。”顾商见莫龄秋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所以喊了一声。 莫龄秋回头,“刚好,小商你过来陪妈妈。” 顾商便从一辆车到了另一辆车上,“妈妈,去做什么?” “刚刚群里说,有一批流浪狗被抓了,明早就要送去狗肉馆。” 顾商穿着校服,乖乖地坐在后座,他看着窗外的景色快速倒退,“妈妈,我期末成绩出来了,六A。” 莫龄秋只开着车,有些心不在焉。 “妈妈,你有在听吗?” 莫龄秋这才回神,笑了笑:“当然了,妈妈听老师说了,很棒。” 那时候的顾商已经十七岁了,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莫龄秋的敷衍,只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揭过。 毕竟,莫龄秋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冬天,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莫龄秋跟着群友发出来的地址,开的路逐渐偏僻,走的是泥路,晃得顾商不得已抓住车上的把手。 周围没有路灯,倒是有很多像工厂一样的平房,只是也黑漆漆的,看不见里边有什么。 天完全黑了下来,只靠车灯照亮前边一点路,车彻底来到了荒郊野岭,蟋蟀还是什么虫子叫围绕着顾商的耳膜。 顾商有些害怕,“妈,真的是这里吗?” “没错啊,”莫龄秋嘀咕,“跟着导航走呢。” 顾商看到前方又出现了一排工厂,但仍然是废弃的。 “目的地已到达。” 突然,导航机械冷冰的声音响起,顾商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他见莫龄秋毫不犹豫地下了车,后背已是一层冷汗,“妈……” “小商你在车里坐着,”莫龄秋拿着个手电筒,“我很快就回来。” 顾商僵在车里,只看着莫龄秋左看右看。 车灯忽然熄灭,顾商连忙摸索到车顶,按亮了车内的灯,他生怕灯一亮,就见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立在车窗外。 什么都没有。 其实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莫龄秋从来不怕,因为她说:“善事做得多了,神会保佑你的,小商。” 顾商还是下了车,追上莫龄秋的身影,好在两人转了一圈,回来了。 “什么都没有,”莫龄秋说,“难道是房哥弄错了?” 莫龄秋有很多个救助流浪猫狗的群,一有什么消息,也不求证是否真假,就先过去看看。 怕求证完,就错过了。 见原路返回,顾商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 经过刚刚来时的工厂,现在放松了点,他发现原来还是有几个亮着灯,在运作的。 前方来了一辆车,是那种水泥车。 路窄,莫龄秋靠边,让大车先过。 一路上,过了四辆大车。 又开了一会,虽然仍然偏僻,但好歹是看到了点人家。 借着车灯,顾商看到两边稀稀疏疏种着一些树,再往后就是没有开发的荒地,人要是走进去,能瞬间被杂草淹没,左边还有一个鱼塘。 忽然,顾商瞳孔一缩,“妈!前边有个人!” 莫龄秋也看到了,紧急踩了刹车,可那个胖胖的大妈像是瞅准了机会,往前一扑,倒在地上,不起了。 顾商知道这种,是碰瓷,千万不能下车,不然钱不到位是走不了了,“没有撞到,妈你别下车!” “没事的,”莫龄秋说,“我下去看看,她年纪那么大,万一哪里受伤了也不好。” 或许是直觉,顾商莫名感觉到一身凉意,他扯住莫龄秋的衣服,摇头:“不要下车,我害怕。” 可莫龄秋只是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小商,妈妈教了你那么多,你怎么还是没学会?万事要用善的眼睛去看待。” 长大了的顾商才懂,不能说莫龄秋不爱自己的小孩,只是因为对她来说,善待自己的小孩也是信仰的一部分。 但如果让她在信仰和顾商里选,她不会觉得顾商更重要。 也因此,莫龄秋“不负责任”地抛下了顾商,将顾商留给了顾业山。 顾商看到莫龄秋走向那个女人,心脏又重重地跳了起来。 女人自然不愿意起来,在地上打滚。 莫龄秋很快地拿出钱包,拿了一沓钱的一半递过去。 顾商看到,女人的眼睛停留在另一半上。 果不其然,莫龄秋将剩下的那一半也给了女人。 可女人还是不走,谁碰上莫龄秋这种愚蠢又善良的大鱼愿意走呢?她指了指车,示意钱还是不够。 莫龄秋摇了摇头,说车上没钱了。 顾商心感不妙,连忙翻找出来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但他不知道这是哪,用导航确认位置又花了一段时间。 女人不信,将莫龄秋往车子的方向推搡。 见两人争执起来,顾商一边说话一边打开车门,想下去帮忙。 可就在他踩上实地的那一秒,他看到莫龄秋的身形一歪,像是被推得重心不稳。 同一时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辆大车,嘭地一声将莫龄秋带走。 什么东西溅到了顾商脸上,人体在极度刺激中做不出任何反应,顾商连闭眼都做不到,他只眼睁睁地看着莫龄秋被卷到车轮底下,大车的轮子在女人的肚子上、脖子上碾了过去。 司机像是也察觉出事了,半点没停留,疾驰而去。 大妈尖叫着往田地里跑去。 很快,周遭只剩顾商一个人,他看不到四周的一切。 黑暗犹如业障,快速朝他袭来,只剩下车头照射出的光。 顾商庆幸,还好他还没来得及关车门,不然车灯一熄,黑暗就会将他吞噬,吃得骨头都不剩。 但很快,他又希望车灯熄灭了。 顾商整个人剧烈地发起抖来,因为他看到,莫龄秋四分五裂的身体就在他的脚下不远处。 身体明明是朝着前方的,可头颅却呈一百八十度往后看。 女人没有合上眼睛,此刻,两行血泪顺着流了出来,直直地看向顾商。
第65章 “安全。” 当时的顾商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只记得他是在车里被找到的,找到时满手都是血,右腿严重擦伤,深可见肉。 顾业山见他那哭哭啼啼的样子恨铁不成钢。 十七岁的顾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个星期,每天都宛如重回那条路,那个事故一次次地在他眼前发生,犹如鬼打墙。 顾宅很大,顾业山晚上经常不回家。那时候的佣人都说少爷疯了,他们看着顾商每到晚上都会无缘无故地开始尖叫,然后从房间逃到客厅,又从客厅跑进厨房,蜷缩在角落里,嘴上还要念叨着:“别追我了,别追我了……” 之后又大喊:“开灯!给我开灯!” 声音沙哑凄厉。 他们告诉了顾业山,顾业山便觉得家里有脏东西,还请人来做法事。 可顾商的状况一点没变好。 于是顾业山有天专门留在家里,在顾商发疯的时候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到底要神神叨叨多久!” 顾商脑袋嗡嗡叫着,安静了,他垂着头,喃喃道:“我害怕。”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顾业山面前示弱,希望后者能稍稍陪伴他,毕竟,是他的爸爸啊。 ……不是吗。 但顾业山只是说,“莫龄秋那疯婆子真是把你彻底养废了!” 顾商又是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了,他每天都在黑得没有边际的深海里沉沉浮浮,呛了又呛,双手拼死挣扎着,企图抓到些什么的,但是——— “可以了,”江堰猛地扣过顾商的后脑压在自己胸口上,“我知道了,不说了。”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这么一碰,他才发觉顾商整个人都冷得如同一块冰,而且像是真的冷,牙齿还有些打颤。 江堰只是听顾商三言两语地带过都觉得惊悚,更遑论直接面对,那还是自己的妈妈…… 心脏忽然很慌,像是悬浮在半空中,哪里都不着地,看着顾商白皙的侧颈,他牙根酸软,恨不得一口把顾商吞掉然后含在嘴里。 心疼,快心疼死了。 江堰双臂一个用力,把顾商半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他长手长脚,两手一圈,就将顾商整个人都抱了个彻彻底底。 他搓着顾商的后背,想把人搓热,又去捂顾商的耳朵。 “做什么,”顾商的语气倒听着很平静,如果不是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的话,“太大力了,弄得我痛。” “嗯,”江堰一把脱掉了上衣,让顾商整个人都贴着他,他去亲顾商的鬓角和下颚,“我轻点。” 顾商宛如置身于火炉当中,但麻痹的手脚总算是因此而恢复了些知觉。 他其实并没有从十七岁的噩梦中走出来。 顾业山似乎是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干脆不回家了。 顾商下令无时无刻都要把灯开着,大白天也不例外。 印象中,还是岑青担心得不行,来到他家,看他状态明显不对劲,带着人跑了趟心理科。 顾商被确诊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开了药。 岑青还问了很傻的问题:“那这个ptsd能自愈吗?” 医生无奈道:“就是因为不能自愈,才发展成创伤后应激障碍呀。” 医生还说,超过三分之一的患者慢性化而终生不愈。 之后,顾商在岑青家住了一个星期,岑青为了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那时候高二,顾商不想耽误岑青,便硬撑着说自己好了,回了家。 然后他休了一年的学,就这么躲在房间里,一点一点地自己好起来。 几句话,就将其中的辛苦与煎熬带过了。 江堰亲不够似的,嘴唇就几乎没离开过顾商的眼皮,他轻声问:“所以你做的那些噩梦……是关于你妈妈的吗?” 顾商没想到江堰还记得他做噩梦的事,他“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江堰说,“不怕的,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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