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坐在他右侧。 黎棠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在此之前,他完全没发现蒋楼是半个聋子。那喜欢他的女生们知道这件事吗?难道表白都要先找好角度,确认他能听得到? 怎么弄的,天生的吗? 而且听力不好的人不是都会戴那个什么……助听器? 越想越费解,黎棠忍不住一再偏头,试图通过观察为自己解答接踵而至的疑问。 蒋楼自是察觉到来自同桌的探究视线。 也猜到他想必是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了有关自己的事情,可能是无父无母,也可能是耳聋。 这些年来,蒋楼无数次被各种好奇的目光打量,这种目光到最后都会转变成类似遗憾,可惜,甚至怜悯。 他早就习以为常。 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埋首于书本,直到那道视线仗着自己的纵容越发肆无忌惮,才毫无预兆地转脸面向右侧。 这番出其不意的抓包,果然吓得黎棠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忙拿起一本书假装在看。 蒋楼看破不说破,就这样盯着黎棠,一直盯到那薄薄的耳廓红得像要烧起来,才放他一马,出声道:“你英语很好。” 黎棠兀自慌乱着,茫然地“啊”了一声,全然忘了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把他英语成绩不错的事在全班通报。 蒋楼没打算多做说明,视线转向他桌上的笔记本:“能不能借笔记看一下?” 晚自习之前,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霍熙辰跟着蒋楼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目睹蒋楼放下手中抱着的一摞试卷,转而去翻班主任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时,才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亲自收作业了,原来是——” 其实霍熙辰也不知道蒋楼在找什么,他凑过去看,是一沓二(1)班的学生资料,今早刚收上去,上面有每位学生的户籍信息和家庭情况。 翻到蒋楼自己的那一页,霍熙辰一眼瞧见他父母那栏画了斜杠,还没来得及唏嘘,页面迅速翻了过去,下一张是黎棠的,几乎每一栏都填有内容,一看就是无比圆满的家庭。 见蒋楼在这一页停留许久,霍熙辰以为他羡慕,略显生疏地安慰道:“其实没什么的,这年头离婚率这么高,你看好几个同学不是缺爹就是少娘,就算表面上父母双全,也不一定是原配啊。” 这是心里话,霍熙辰自己家就是这种情况,他爹二婚娶回家的小妈,还给他带来个异父异母的兄弟。 他还倒霉催的,和这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哥分在一个班。 想到这里霍熙辰就头皮发麻,立马抱紧新朋友的大腿:“放学之后打球不?我们打球不靠喊,你听不见也没……” “不了。”蒋楼松手,把资料放回原处的同时站直身体,“晚上还有事,你们玩。” 结果晚上到地下拳馆,没有安排他上场。 “中午喝多昏了头,排对战名单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漏掉了。”老张说,“今天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蒋楼知道老张是故意的,若放在往常,他定会据理力争,态度强硬地待在这里等,老张也多半拗不过他。但是今天,他懒得去争。 返回家里,在床上躺下,却又睡不着。 黑暗中翻身坐起,蒋楼借着窗外透进的光亮,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从一堆皱巴巴的纸里翻出一张有字迹的。 山脚下的老房子潮气大,经年累月的不见天日令这纸张泛黄,散发出一股陈腐的霉味。 倒还能勉强分辨出上面的字。 小孩稚嫩的字体,一笔一画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足见认真。 蒋楼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英语笔记,和这张纸并排放在一起,笔记封面的名字和纸上的完全一致。 仅有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后的差别。 哪怕这么做毫无意义,至多算是给既定事实再敲一个钢印,让它确凿到不容置疑。 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蒋楼呼出一口气,似是无力地闭上眼睛。 一道稚嫩童声在空旷的脑海中回荡。 “我叫黎棠,黎明的黎,秋海棠的棠,我写给你看呀。” “我的妈妈叫张昭月,哥哥你有没有见过她?” 黑暗中,蒋楼嗤笑一声。 只短短一瞬,世界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第3章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周五晨读课,黎棠心不在焉地念经,心里惦记着自己的英语笔记本。 两天过去,蒋楼仿佛忘了这事,一直没还给他。 倒不是那笔记有多珍贵——刚开学,笔记才写了一页,字迹也不算工整,实在拿不出手。如果不是当时偷看被抓包心慌意乱,黎棠绝不可能轻易把它借出去。 往旁边瞥一眼,蒋楼还在睡觉,身体往左侧趴,右边的耳朵露在外面,连同紧闭的双眼和直挺的鼻梁。 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是真正的温和无害。哪怕他平日里脸上总是挂着笑,却总是透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类似一片纯白的云里隐约浮现出乌沉底色,晴空万里之中酝酿着暴雨,两极融合的矛盾感。 不由得多看几眼,黎棠想,等到课间再问他要吧。 然而 第一节课下,蒋楼被刘老师喊去领教辅到班上发,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又被英语老师占用。 “开学一周,大家互相也都认识了,我们来选一下课代表。” 先前英语作业由班长代为收发,同学们还以为英语老师忘了这茬。 高中的课代表是个苦差事,尤其是英语课代表,不仅要收发作业,还要在老师不在的时候负责监督晨读。 所以没人愿意干,等了半天,也就稀稀拉拉几个人有气无力地举着手,一看就是受到英语老师的眼神威胁。 黎棠环顾四周,放在桌面的手无意识地互相绞了几下。 他是真心想举手。 早上出门前,母亲张昭月罕见地下楼和他一起吃了早餐,并问他在新学校适不适应。 已经很久没有获得母亲关心的黎棠有种受宠若惊的心情,当即便回答很适应,老师和同学都很好,教学水平也不比首都国际高中差。 张昭月闻言神色松弛几许:“一中在叙城本地还是不错的,当年我就是从这里毕业。” 还告诉黎棠,她在叙城一中当了三年的英语课代表。 黎棠便想着,如果自己也当上了英语课代表,妈妈说不定会高兴。 可是他脸皮薄,从前有想要的东西,总会有人想方设法往他手里送,他还从来没自己亲手争取过什么。 这一迟疑,英语老师就要拍板:“那你们三个待会儿来我办公室……” 话音未落,黎棠听见身旁的人忽然开口:“老师,黎棠也参加竞选。” 蒋楼一手托着下巴,微眯着惺忪睡眼,声音却格外清晰:“他英语很好,我可以证明。” 蒋楼一醒,二(1)班第四组最后排又成了聚众场地。 第三节课下,霍熙辰翘起二郎腿坐在窗台上,大骂蒋楼不讲义气:“我英语成绩也不错呢,你怎么不帮我报名?” 蒋楼笑:“你要想当课代表自己就举手了,还要我帮?” “那不一样,你不推荐我代表你心里没有我。”霍熙辰演上了,“呵,男人就是善变,翻脸比翻书还快!” 周遭男生纷纷作呕吐状,有个男生说:“没记错的话,你俩暑假分班的时候才刚认识。” 霍熙辰呛声:“那也比转学生认识的久吧。” …… 黎棠无颜面对般地趴在桌上装睡,心里百转千回,一会儿琢磨他怎么知道我想当课代表?一会儿又想,班主任说他乐于助人,看来也不全是乱夸。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班长李子初来报,英语老师钦定黎棠当课代表。 快到让黎棠惊讶,明明只去了一趟办公室,就这么成了? 很难不怀疑里头有什么猫腻。 走马上任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同学讲解英语题。 来的是先前一起打球的周东泽。他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大高个儿往黎棠桌前一蹲,仰着脑袋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很有些滑稽。 黎棠恪尽职守,不厌其烦地从基础讲起,让听惯了老师的“这题都不用看只能选C”的周东泽如逢甘霖,感叹如此细致的讲解连幼儿园小朋友都能听懂。 黎棠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礼尚往来道:“是你理解能力强。” 连讲好几道题,后面黎棠摸出门道,发现鼓励的重要性,但凡周东泽说听懂了,他就夸道:“很好……真不错……太棒了。” 问完问题,周东泽笑说:“这么会教,应该去当老师啊。” 黎棠不敢越俎代庖,连连摆手:“我就是个半吊子,首选还是问咱们英语老师。” “那我就管你叫小老师吧。”周东泽说,“以后再请教你,你不会嫌我烦吧?” “怎么会。” 教会别人,自己也会产生成就感。 “那就好。”周东泽道,“周末放假一起玩啊。” “好啊。” “那回头微信联系。” 中午,黎棠和李子初一起去学校食堂吃午饭,李子初给介绍了味道比较好的几个窗口,黎棠终于在这所学校找到还算合口的午餐。 他饭量小,吃一半就饱了,有一勺没一勺的舀碗里的蛋花汤,李子初见他无聊,找话题道:“首都离这里挺远,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念书?” 黎棠不欲过多解释:“我妈妈的家乡在这里,我陪她过来。” “哇。”李子初感叹,“你真是个大孝子。” 黎棠看对面的人一眼,心说好在他表情诚恳,并无揶揄的意思,不然这话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在讽刺。 又聊回本班级,李子初说:“我和蒋楼初中和高一都在一个班,他一直是数学课代表。” 黎棠想了想:“老师们好像都蛮喜欢他。” 李子初点头:“不止是老师。” 想到开学第一天在天台偷听到的对话,黎棠认可道:“追他的女生很多。” “男生也多啊。”发现有歧义,李子初补充道,“不是那种追,就是大家都喜欢围在他身边,你知道的,长得好看成绩又好的人多少有点骄傲,对其他人的态度难免高高在上……可蒋楼不会,和他相处很舒服,他从不会让人难堪。” “那你们打球不带他?” “是他自己说不想拖我们后腿,他就是做什么事都会替别人着想,要不是他让我,班长也轮不到我来当。” 黎棠有点明白了,难怪能一句话就让老师选他当英语课代表。 可是…… “为什么要当班长?” 在黎棠眼里,班长就是个给老师和全班同学当牛做马的活儿,竟然有人上赶着要当? “因为习惯了吧。”李子初坦然道,“我从小学起就是班长,哪天不让我当了我反而浑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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