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陈挽本来没想抽烟的,但瘾有点被那包罗密欧勾起来了,摸出自己的烟,咔嚓,点起火,低头吸了一口,刚刚他还犹犹豫豫偷一支对方的烟,现在又变得很洒脱,特地嘱咐,“问就说服务生发现的,别提我。” “……有病,”卓智轩晚上那点春风得意都被他给气没了,骂道,“没必要,没必要你图什么?” 许是因为喝了酒,又许是他自己今日志得意满看不得至交这样惨淡心酸,卓智轩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陈挽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我不图什么啊。” 这是实话。 他喜欢赵声阁,但又不是要追他。 完全没有过这个打算。 卓智轩是真不理解了:“你就真的就一点点都没有想过?那你在这忙进忙出的做慈善?” “……”陈挽心里有点好笑,也不太理解地看着他,想着怎么给自己这位从来走肾不走心的好友解释付出真的不一定是要回报这件事:“不是,我不打算追人和我想偶尔看上人一眼和给喜欢的人做点事这不冲突吧?” 如果他能完全克制自己,也不会任由这点情意在心里扎根数年。 卓智轩显然还是不能理解。 陈挽被他那眼神看得,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按灭了烟尾,无奈道:“你非要问,那我就图有我在的地方能让他觉得舒心顺意几分好了。” 陈挽甚至都不需要和赵声阁变得很熟,在一个圈子里能偶尔见上面就可以。 有陈挽在的地方能让对方开怀几分钟就再好不过,好像这样,他的感情在这几分钟里就有了意义,只要几分钟即足够。 时间意义上的几分钟,也可以是陈挽记忆里的永恒。 “……”卓智轩理解不了他的思维,比了比大拇指,阴阳怪气夸,“行,好,陈大慈善家。” “……”送走陈挽,卓智轩给赵声阁打电话,赵声阁竟也还未离开,往常的应酬结束后他几乎不多待一秒。
第10章 蔷薇遇猛虎 “刚刚碰到方家的人,聊了两句,现在在停车场。” “好,那你等一下,我下去。” 一众靓号豪车里,卓智轩找到迈巴赫,走过去敲了敲车门。 后排车窗降下,赵声阁靠着椅背,手很随意地搁在窗沿,朝他点点头,问:“怎么?” 卓智轩微弯下腰,把东西交给他:“服务生打扫发现的,应该是你的东西。” 烟盒与打火机被牛皮纸包裹起来,齐整、干净,不像一份打扫拾漏的遗失物品,像一份礼物。 赵声阁接过,拆开,看了一眼,眼眸倏然抬起,直直望着卓智轩,目光静而缓,深不见底。 卓智轩手心忽然冒了些热汗,明明这个姿势,他才是站着居高临下的那个人。 但赵声阁眉眼浓黑,不带意味看人的时候也能叫人读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审视和凌厉,即便也许他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思。 卓智轩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玩橄榄球,他们几个在赵声阁领的那一队,输了比赛赵声阁并不会生气,他总是很耐心地指导大家调整战术,然后说几句鼓励的话,不多,但很有份量,有些人身上与生俱来领导力和安全感,很容易就把一群人凝结起来。 赵声阁对做得不好的同伴很宽宥,但是有人假意越位回传,他便再也没见过那个人出现在赵声阁的身边。 不够强可以宽容,但是撒谎作弊,赵声阁不会原谅。 卓智轩真的很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在赵声阁面前撒谎会不心虚。 噢,真有一个。 陈大慈善家。 他真是上辈子欠陈挽的,不,这辈子也欠他一条命。 就在卓智轩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赵声阁对他很淡地笑了笑:“劳烦你跑一趟。” “……没有。”因为要同他说话,卓智轩始终维持着俯首的姿势。 赵声阁递给他一支烟,拍了拍他的肩,说:“酒店很不错,开张吉利”,然后离开。 “……” 陈挽在酒店帮卓智轩送宾客,不知道自己无知无觉中跌跌撞撞逃过一劫。 他总是觉得赵声阁不会记得住他,但他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很令人想犯罪的脸,也不知道,赵声阁的一天里可能要处理一百件事情,但他一个星期需要见的人或许都不超过十个。 何况,他是那样一个警觉敏察、疑心重重的人。 赵声阁翘着腿坐在车后排,把玩着那只打火机,随手扔到一边。 海市的天气阴晴不定,这会儿车窗外已经飘起雨来,雨水像断线糊在玻璃上,风很猛劲,估计天文台又要准备发红雨警告。 上一个八号风球撤离海市的第二天,赵声阁开完视频会议去谭又明的会所。 那天晚上的灯光、普乐甚至温度都异常适宜,令人放松,和之前去的每一次有些微妙不同。 果盘端上来的时候,沈宗年问谭又明:“你这儿搞服务升级啊?” 赵声阁靠在沙发上,扫了眼那个几乎都是他喜欢的亚热带水果果盘。 山竹己经被用刀划开了个很浅的十字口。 这种麻烦又娇气的水果,掰开会沾一手紫色汁水,但事先把果肉挑出来没几分钟又会氧化变色。 划了个口就方便许多,容易掰开,又能让果肉依旧被裹覆在果皮的保护之下。 还有一种叫红宝石的柚子也被剪开了口,去了核,连赵声阁这样挑剔的人那天晚上都多尝了几瓣。 不是谭又明的会所搞升级服务,是多了一个操心的人。 陈挽隐在昏幽光线里收敛自己的存在感,赵声阁光明磊落地在聚光灯下审视评估他。 这样的场景不只一回。 一次饭局结束后在沈宗年的茶庄里,几个男人围坐在八仙桌谈生意经,陈挽就自己拎着个茶壶去烧水,泡茶。 他几乎不说话,手很白,右手食指与中指指根之间有颗很小的痣,随手指张合时现时隐。 整个人看起来温良恭俭,宜家宜室。 连烫杯的温度都被他算计得握在手里刚好。 诸如此类种种细节像精密的图标钉在赵声阁的脑中。 有陈挽在的地方,连空气的湿度都是最让人感到舒适的。 次数不多,但也足够了。 足够引起赵声阁的警惕。 其实平心而论,陈挽行事自然坦荡,他的细致体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润物无声不着痕迹。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一视同仁。 对身份显赫的谭又明们不谄媚,对不小心洒了酒的服务生不责备,有礼有节,进退得当。 他很聪明,企图将这种细致体贴的社交礼仪变作无差别的人情世故——不是在刻意对谁好,是对众人喜好都一视同仁,都观察入微,都面面俱到。 他擅长把自己塑造成一种以下侍上的庸俗形象示于人前并不断深化。 这些都顺理成章,没有漏洞,陈挽炉火纯青,陈挽出神入化,陈挽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他遇到的是赵声阁,全身上下心眼比菠萝孔多的赵声阁。 人人都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接受着陈挽的好,赵声阁不。 赵声阁不至于那么自恋,可谁叫陈挽那天晚上在泡大红袍的时候过了两遍水才递给他。 海市有句话叫“茶喝越浓,生意越大”,这边的人都喝浓茶,赵声阁是出国这几年吃不惯外国餐饮把胃弄坏了后才改喝淡茶。 偶尔秘书会忘记过滤两遍茶叶,赵声阁第一口就能喝出来,只是他不说而已。 赵声阁不习惯苛待别人,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他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但这是非常微小但私密的个人习惯。 赵声阁不喜欢用巧合来解释事情,他喜欢蛛丝马迹,喜欢抽丝剥茧,喜欢在偶然性里大刀阔斧抽出客观规律。 巧合是偶然的,只有规律是永恒的。 陈挽想以“庸俗”、“世故”标榜和掩饰自己,却漏了一点——没让赵声阁看到他的企图。 一个人看不出企图,便很危险。 陈挽是聪明,但不撞彩,遇上赵声阁。 蔷薇遇上猛虎,无需细嗅,也香气败露。 赵声阁自小到大见过口蜜腹剑,见过两面三刀,见过太多欲拒还迎与欲擒故纵。 烟盒与打火机不过是个小小测试,什么也证明不了。 没有顺杆上爬,只算陈挽知趣,而非无害。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赵声阁也可以不动声色地不收。 陈挽不声不响,像一团虚盈朦胧的雾气,时不时飘过来一下,又被风吹散。 赵声阁不喜欢朦胧,不喜欢未知,不喜欢不确定性,不喜欢别人跟他玩儿心眼。 所以拍卖会那日比亚迪遭受了无妄之灾。 陈挽第二天去店里取车。 比亚迪在不自量力和劳斯莱斯生死决战过之后就出了问题,送去店里维修。 老板是熟人,问他是怎么把一辆以耐力足著称的代步车开到引擎系统高烧不下的。 陈挽拍了拍爱车的前盖,冷笑一声:“碰到了个神经病。” 那天拍卖会之后,他特意去查过,但毫无线索,那辆车牌普通但不可一世的劳斯莱斯仿佛蒸汽凭空消失在海市。 就像那日开业宴之后的赵声阁,又闷不隆咚地失踪了近两个月。 连谭又明也找不到人,赵声阁日理万机、又身份特殊,前两年还在国外经历了一次凶险的枪击案,不得不谨慎,大家也都理解,或者说习惯了。 陈挽从来不主动打听,但卓智轩是知道他的,于是故意在大家聚餐时猜测赵声阁是去了加国,因为最近有个重要的经济行业密会在那边召开。 赵声阁今年刚当选上亚太贸易协会议员,出席的可能性很大。 谭又明插嘴说不是吧,说按理是去了新国,最近要明隆计划要建新一批新工厂。 本来建工厂这种事轮不到赵声阁亲自去,但这是一批全智能型工厂,明隆,或者说赵声阁永远走在业界前沿,这是这套新的AL程序首次大规模投入生产,但他也不确定,就看向沈宗年,沈宗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闭口不言。 他一向嘴紧寡言,谭又明眯起眼:“你没骗我吧?”以前读书的时候,赵声阁搞机器人和航模就经常只叫沈宗年,他嫌谭又明和卓智轩三分钟热度坐不住。 沈宗年耸耸肩,如平常一般冷漠的样子:“我没有。” 陈挽不知道该相信谁的,看话头兜了一圈也扒不出一丝蛛编马迹,有些失落。 他不禁想,和赵声阁做朋友也很不容易,不知以后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也会这样,三月五载才能见上一次面,对方行踪严格保密无迹可寻。 永远只能被动地等待,静默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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