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庄重,神情肃然,好像这件事是真的,陈挽又伤心地哭了,把赵声阁的衣服都哭湿。 赵声阁凶过之后,变得温和了一些,抚摸他的脊背:“陈挽,你再试试,我真的会把你关起来。” 陈挽红着眼,第一次、也将会是唯一一次问:“赵声阁,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这一次,赵声阁沉默了很久,缓声说,“陈挽,你可以理解成爱,理解成——” “我爱你,陈挽。” 陈挽眼眶倏然红透,洇出的色泽像窗外被雨打湿的大叶紫荆。 连他自己都没有对赵声阁说过爱。 赵声阁觉得他又要喘不过气来,所以亲了一下他的眼尾,温软的唇贴着湿润的皮肤,在这个雨夜有种相濡以沫的意味:“否则我是不可能被同一个人骗那么多次的。” “是我先爱你的,赵声阁,”陈挽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仿佛一直坚持的东西被人抢先了,“我是最爱你的。” 赵声阁安抚:“我知道。”陈挽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我相信。” 陈挽还是流眼泪。 赵声阁给他很多、很深的亲吻和拥抱,好像也没能哄好,这大概是陈挽在赵声阁面前最任性、最坦诚、最真实的一次。 赵声阁心里叹了声气,抱着他晃了晃,说:“陈挽,你真爱哭。” 陈挽并不想表现得如此失态,但紧绷了太久突然松懈下来,一个晚上情绪大起大伏,病症躯体化比往常都显得更严重。 赵声阁知道他是发病了,但也只是问:“怎么了?” 陈挽顿了顿,终于还是诚实说:“赵声阁,对不起,我有病。” 赵声阁还算满意,摸了摸陈挽的口袋,把药盒拿出来,说:“那就吃药。” 陈挽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只好又说了一次对不起,因为他本来是想给赵声阁一个健康的、无损的陈挽的。 赵声阁故意很奇怪地看他一眼,淡声道:“吃个药也要说对不起?” 陈挽一噎。 赵声阁把药拿出来,扭开矿泉水,喂到陈挽嘴边:“谁会不生病?” 好像任何事到了他这里都变得不重要。 陈挽吃过药,平静许多,他看了一会儿赵声阁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终于轻轻将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抱住了他,低声说:“谢谢你。” 赵声阁也没说不用谢,只是稳稳接住了他。 雨后夜鸟们又成群出动,一只停在了后视镜上,赵声阁觉得陈挽情绪还是不怎么好,他没哄过人,想了想,指着窗外说:“陈挽,它看得见你吗?” “让它别看了,”陈挽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抹了把脸,叹气,“快三十的人哭成这样。”陈挽一个大男人从没在人面前这么失态过,后知后觉羞耻起来。 “没有规定三十岁就不可以哭,”赵声阁告诉他,“六十岁你也可以跟我哭。” 赵声阁沉稳的样子,像一位可靠的兄长,陈挽的心渐渐踏实下来,抱紧了他。 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冬雾之中,陈家的别墅在朦胧中像海上蜃楼,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陈挽,你在这里长大?” 陈挽很喜欢赵声阁的体温,点点头,他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是陈家的狗房。” “嗯。”赵声阁把他抱得紧了少许。 “里面之前有三只西伯利亚犬和一只博纳犬。” “嗯。” “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半。” 赵声阁静了许久,掩下黑沉的目光,轻声问:“在去小榄山之前吗?” 陈挽顿了一下,但也不是很惊讶。赵声阁要查一件事就不会浅尝辄止。 他低头看着赵声阁,很轻地说:“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可怜我?” 赵声阁缓慢地摇摇头,说:“不是可怜,如果非要形容——我希望你将它理解为怜惜。” 怜惜,怜爱、珍惜,也是爱的一种。 陈挽弯了弯唇角,说:“你不用觉得我可怜,我每天都给他们添非常多的麻烦,到后面,都分不清楚到底谁折磨谁更多,而且——” “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你,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赵声阁说能告诉我吗。 “我被送进去的第三年,有官员去选人,”小榄山是性犯罪的温床,定期“上供”寻求权色交易的保护伞是整个海市上层心照不宣的秘密,“我逃出去了,他们派了很多人找我,那天你正好到小榄山二期那边的福利院出席慈善活动。” 多么讽刺,福利院同疯人院竟毗邻而建。 赵声阁眼底浮起一层很冷的杀戮之意,声音仍是温沉的:“我碰到你了?” “我乱跑闯入了你的休息室,因为我从窗外看到桌子上有一把刀。” 虽然只是水果刀。 “你当时正在假寐,被我吵醒后,看了我一会儿,你以为我盯的是水果,就随手给我拿了个山竹。” 少年时代的赵声阁还没有长成一个冷漠的人。 “我没吃,你以为我是不懂怎么吃,就告诉我掰开外面黑色的果皮,吃里面白色的果肉就可以。” 赵声阁沉默半晌,干燥的嘴唇碰着陈挽的脸颊,哑的声音像重墨在黑暗中晕开:“我们说话了么?” “你可能以为我是福利院的小孩儿,问我怎么跑到这儿了。” “那你有告诉我吗?” “没有。” “为什么?” “那是我高烧的第四天,扁桃体发炎,喉咙烧坏了,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而且——陈挽也说不出口,他不是福利院的小孩,他是隔壁精神病院的疯子。 “你很快就被人叫走了,说慈善典礼就要开始,你走之前跟我说桌子上的水果都可以带走。” 但陈挽没有,连那只掰好的山竹也没有,他只拿了那把水果刀。 十二岁被困在精神病院的陈挽不需要香甜可口的水果,只需要一把可以正当防卫的水果刀。 也正是用那把刀,陈挽刺伤了企图强行把他拉入深渊的禽兽。 虽然,那把刀最后被没收了。 赵声阁已经忘记自己发表完演讲是否有向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询问这个小孩,大概率是没有的,赵声阁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赵茂峥这种时间即是金钱的人也不会给机会他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即便有,名册上也不会有陈挽的名字。 可是,赵声阁第一次为自己的冷漠和傲慢感到悔恨。 但陈挽抬起头,眼睛很亮,对他说:“我本来觉得自己不能活着出小榄山了,出去了也是另一个牢笼,但是。”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 赵声阁很久才“嗯”了一声,眼底涌起很深的情绪,说:“我叫赵声阁。”
第68章 港岛无雪 “好的,赵声阁,”陈挽释怀一笑,“我叫陈挽,你能和我在一起吗,我不需要追的。” “要吧,”赵声阁凝着他,淡淡地说,“要的。” 约会惊喜,鲜花礼物,出门接送,别人有的陈挽都要有,且更多。 赵声阁说:“我做事喜欢认真一点,追人也是,你可以不用太快就答应。” 陈挽心跳得很快,和他对视片刻,偏开头没什么办法地笑了。 他低下头,把手放在赵声阁的肩上:“赵声阁,能不能问问为什么啊?你喜欢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声阁没有回答任何问题,拆穿他:“你觉得你自己不值得被爱?” “……”陈挽诚实地说,“我不知道。”没有得到过什么爱的人实在找不出自己被爱的原因。 赵声阁想了想,告诉他:“没有具体的时间,被你吸引是一个模糊但必然的过程。” 他讲这些话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脸上表情很淡,仿佛在谈公事,但语气自然又坦诚,“没有人会不喜欢你,陈挽。” “你不用再试图去非要找到一个什么原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答案。” 赵声阁的评价份量太重,也太笃定,已可称为终身赞誉,陈挽心口发烫,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手机响了很多次,廖全的、陈秉信的、宋清妙的,都被赵声阁直接按了,放到自己口袋里。 赵声阁对陈挽的监禁,从这一分钟开始。 陈挽真的如愿变成了赵声阁的人质,被劳斯莱斯搭载着穿过黑夜的城市森林,又如同被迟到的马车载送回家。 车载广播是陈挽最常听的港文电台,深夜频道在放千禧年天后合辑。 “写这高贵情书 用自言自语 作我的天书 自己都不爱 怎么相爱 怎么可给爱人好处” 陈挽现在缓过神来了:“赵声阁。” “那次拍卖会,你认识我吗?” 赵声阁打了把方向盘,右转,目视前方:“什么拍卖会,没印象。” 陈挽笑着哦了一声,手搁在车窗边,转头看着他 :“就是我们一起参加过一场拍卖会,你可能没看见我,那天我被一辆劳斯莱斯别车。” 赵声阁点点,踩一脚油门:“那你的车尽早换了吧,明天我们就去选。” “……” 劳斯莱斯停在浅湾。 赵声阁第一次来陈挽家。 大平房,有视野绝佳的海景露台,但陈挽觉得以后还是要买一幢独栋别墅放置赵声阁。 陈挽把赵声阁带进来说随便看,希望他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他去烧水的时候赵声阁没有乱走,不过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偏厅那个金丝楠木的百宝柜。 因为真的很大,很……华丽,像时下年轻女孩子专门花大价钱置办或摆件的周边展柜。 赵声阁背着手走近,扫了一眼。 长生无极系列瓦当袖扣,百达翡丽腕表,限量版香水,土耳其手工羊毛毯…… 上层奢靡华丽,下层天差地别,一个旧网球,一支脱了漆的维斯康蒂,还有一张枯叶标本。 东西很少,破旧,但竟然也心安理得地占据了这个奢华宝柜的二分之一,让上层摆放拥挤的奢侈品在它们面前都显得失了牌面和气势。 任珠光宝石多华丽,它们才是这个百宝柜的主人和灵魂。 赵声阁一件一件,看了很久,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陈挽将木兰朵热好的时候,看到赵声阁正拿着一张泛黄的草稿纸。 陈挽脸腾地红了起来。 赵声阁挑了挑眉。 陈挽头皮发麻,忙说:“我、我没有偷,是你从考场出来后扔在垃圾桶的。” “嗯,”赵声阁点点头,把已经很脆弱的草稿纸放好,抚他的背,安抚,“没有说你是小偷。” 他的手移到陈挽的腕上,很紧地攫住,不让他逃跑,拿起那只旧网球,温和地问:“这个呢,可以跟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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