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荷官会记牌,不出奇,但把桌上四个人的每局积分、得分点、前几局都拿过什么牌以及各人打法风格悉数刻在脑中,那便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不过少爷们是不会、也没那个智力发觉这些细节的,他们就是单纯觉得在陈挽的牌桌上玩得尽兴。 陈姓荷官眼利,手稳,头脑高速运转,雨露均沾,让玩家势均力敌,角逐厮杀,谁能胜出,全凭本事。 这局的王他给了黄少。 所以秦兆霆那声意味不明的笑,陈挽也不知道是为那张小王,还是纯粹一招障眼法。 不巧,赵声阁这一局正正想要一个小王。 陈挽会记牌,赵声阁会算牌。 其实打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从黄少的追牌和田骋的葫芦中算出了小王一定是在秦兆霆手上。 赵声阁大可以调整顺序提前吃完分,但他不,他一张一张牌地吊,吊到那张小王提前出现在彩池里,如同缓刑。 他这局牌是不好。 可谁让他积分高。 上一局的MVP是可以补牌的。 赵声阁垂眸专注看着自己手上一通不知所谓的牌,头都没抬,直接伸出右手反手敲了敲牌桌。 一只白净的手将一张盖着的牌推到他面前。 赵声阁掀开。 是另一张小鬼! 上帝竭力维持公平,但心仍无可避免偏爱。 赵声阁抬眼直直望向陈挽,荷官眉目温顺仁慈,坦然大方,半点错挑不出来。 牌桌嘈嘈,海波声浪,天光已经暗下来,彼此对上的视线直接又隐晦,一秒,又错开。 他们从头到尾未言一词,却早已在脑中千百次过招。 赵声阁算陈挽分牌,陈挽算所有人出牌。 赵声阁这把牌是不好,但他并不介意,烂牌有烂牌的打法,但陈挽却滴水不漏,不许半分有失公允。 分到烂牌的人,便奖励一个砝码。 这个砝码是小王,证明陈挽在开局前便预判出牌。 能算到基数平衡和转牌概率以及精准预判牌序的荷官,在沈宗年的赌场里年薪多少? 百万起步吧,英镑。 陈挽一定是在脑中模拟、演算过数百次,从上百种可能里精确到每一张牌的组合搭配和出场顺序。 而发牌时间只有三分钟,其中包括洗牌、分牌、应付牌客的插科打诨。 在这种场面下,依旧把输赢概率精准控制在幅度不超过百分之五的差额。 是他太小看人。 赵声阁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往池中扔出了那张小鬼,结束游戏。 这把玩完后赵声阁就罢了手,他以为陈挽是滴水不漏,明哲保身,使自己显得无可指责,却无法知道,陈挽的确什么都考虑到了,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局给赵声阁的牌属实在算不上好,看起来不小,其实很难打连牌,所以陈挽留一张小王。 这张底牌,其实就是陈挽本人,如果赵声阁需要,他会找到,如果不需要,那就永远不会发现。 当然,陈挽还是希望赵声阁永远不会用到,希望赵声阁一路坦途,万事顺当。 天色彻底暗下来,谭又明叫人把牌桌收到舱里,大家到顶层吃晚餐。 陈挽和赵声阁不在一桌,几乎连照面都没有打上。 即便是在同一艘船上,他们之间也横亘着太多。 游轮上几乎都是不夜场,晚餐过后,牌码声音继续响彻甲板。 人多,陈挽是最抢手的荷官,流连于各张牌桌之间,不慌不躁,优雅从容。 好不容易中场休息,他出到甲板上醒醒脑子,当荷官不比赌家轻松,看似权力大,但这种场合肯定不是他能随心所欲想怎么发就怎么发。 座上四方,随便拎出都是个人物,既要绞尽脑汁维持各方那点微妙的平衡,又要使得牌局不至于无聊得一眼看穿,哄着这群少爷们高兴尽兴,着实费脑子。 夜里的海风很舒服,白日的热躁都被吹散,海面上波浪哗哗地响。 神经绷得太紧,陈挽有些头痛,点了根烟咬在唇边出神放松,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个人也恍然不知。 陈挽有些被抓包的窘迫,即刻拿下唇边的细烟,礼貌地给对方让了位置。 这是最好的观景台。 赵声阁看他一眼,也不说话,陈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不欲刻意搭讪,但转头就走也很不礼貌。 在赌桌上游刃有余的人一时竟有些捉襟见肘,四下无人,两人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 但尴尬是陈挽自己的,赵声阁从来不尴尬,甚至可以说从容怡然。 陈挽只能礼貌地笑笑,破冰:“赵先生好彩头。”今天应该赢了不少。 赵声阁没搭这句腔,从盒烟抽出一根烟咬在嘴边,静而缓地盯着他,身后就是一片夜海,赵声阁的目光比夜海更漆黑幽深。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陈挽。” 陈挽微怔,这是赵声阁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不是陈先生,是陈挽。 赵声阁歪了下头,说:“我没带打火机。” 陈挽他立刻正正经经灭了手上的烟,拿出打火机,双手给他点火,姿态恭敬,下属给上司点烟的架势。 赵声阁挑了下眉。 点烟是很暧昧的,换做平时那些有心之士早就凑上来头碰头烟点烟了。 陈挽从头到尾规规矩矩地。 让赵声阁的又一次试探铩羽而归。 陈挽还在那儿等他,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围拢着挡风,护住奄奄一息的火光,目光诚恳而正直,坦然而清明。 深蓝海波与月光照在他脸上,皮肤白得发亮,整个人像个什么从深海里游上来的生物。 他巴巴地举着一点火光等人的样子叫赵声阁想起一本童话书,卖火柴的什么鬼,赵声阁小时候不读这些,不太记得,总之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水光粼粼的欲,纯洁神圣,很招人怜,也很激起人的凌虐感,尤其是赵声阁这种脑子不太正常的。 他俯首,低头,用烟尾去碰陈挽的火。 距离很近,近到陈挽几欲陷入对方浓黑的眉目中。 陈挽这时候忽然意识到,赵声阁的英俊是极具冲击力的,只是被他平日里那副沉稳和平和掩住了。 陈挽心跳骤升,到达一个不可抑制的频率,眸心里的海水和夜星都退了潮,只剩下一个垂眸的赵声阁。 罪魁祸首依然镇定无比,倏然抬眼,眸心墨黑,惊动陈挽眸心的水波。 那种自上而下的目光叫人极有压力,陈挽的手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就在海风快要把摇曳的火光吹灭时,赵声阁忽然抬手扶了一下陈挽的手,问:“抖什么?”
第16章 咁鬼靓 陈挽的心都跳出来了。 “没有。”他看起来仍然是镇定的。 手心护着的火光在夜色中摇曳,在无边的漆黑中跳动,像船下静水深流暗潮汹涌的海浪,把这静谧的、彼此对视的十秒定格成一幅浓稠的、湛蓝色的画。 赵声阁表情似是有些嘲笑,直接从他那只手里顺走了打火机,烟在他们无声的对视中已经灭了,他低头蹙着眉心自己重新点燃。 海风把他的衬衫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高大优越的身形,头发有些凌乱,站在栏杆边上像九十年代某部香港影片里狂傲不羁不可一世的大明星。 顶,咁鬼靓,陈挽面无表情地想,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彬彬有礼往后退半步,将距离拉到一个安全的维度。 但没有用。 赵声阁咬着烟,有很淡的香气,陈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像致命的迷迭香,扰得他心乱神迷,魂飞魄散。 对方手里把玩着陈挽的打火机,甚至还拿到眼前仔细打量了几眼,不太有还给他的意思。 私产被无故没收,陈挽一句多的为什么都没有,只是暗地后悔没随身带个更贵更好一点的。 一个卡地亚,未免太委屈赵声阁。 赵声阁点完了烟也不理他,双肘撑在栏杆上气定神闲地看夜海。 陈挽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该走了,秦兆霆就出来了,笑道:“到处找不着人,原来你俩在这儿呢。” 这话说得跟他们约好出来偷闲似的,陈挽笑笑,坦然道:“来醒醒脑,恰巧碰见赵先生。” 他的语气非常客气,完全不给人造成他和赵声阁很熟的误会。 只有在单独面对赵声阁的时候,陈挽才会产生微不可察的波动,那些细微的破绽会让他整个人显得生动些许,不那么假。 但一旦到有外人的场合,他的意识和身体会替他自动切换成无懈可击的标准范式,微笑面具漂亮得体,叫人挑不出错来。 秦兆霆眼中玩味的笑意浓了几分,说:“休息够了就回来吧,又明到处催人上桌呢。” 开牌的时辰是算好的,子时一过,下半场又要开始了。 陈挽抬步想进去,赵声阁淡淡说:“急什么,烟都不让人抽完?” “……”陈挽就又被钉在了原地。 其实赵声阁说话不严厉,但身份和手段让他的一言一行都带着极盛的气场,越平和越叫人敬畏。 秦兆霆挑了挑眉:“时辰过了不吉利吧。” 出海很讲究些风水,赌桌上的文章就更多,座位朝向、吉时良辰。 赵声阁才不管这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可以藐视风水的,他就这么稳稳立在那儿不动,像洋面上的一座冰山,鲸群却步,航船让道。 他这样说,秦兆霆也不走,都不说话。 “……” 陈挽又拿出那派和和气气的笑容,和稀泥道:“赵先生今晚拿的彩头太多,这是要给大家留点运气呢。” 秦兆霆直接转头望向他:“那陈生呢?” 赵声阁也望向陈挽。 一个催人走,一个不让走。 陈挽不会得罪秦兆霆,但他想偏着赵声阁:“我在这接一接赵先生的好运气,待会儿咱们牌桌上看灵不灵,怎么样?” 他都这么说了,秦兆霆也笑:“好,那待会儿咱们就看看灵不灵。” 看不出赵声阁对这个回答满意与否,他就这么倚在栏杆边不紧不慢抽完那支烟,又看了会儿海,歪着头,很放松的样子。 陈挽就安静地站在他旁边等。 下半场,大家都越加兴奋,陈挽刚都放出话要接赵声阁的好彩头了,自然不能输,但他会做人,赢了几局后就又开始藏拙,还提前把话说圆——赵先生的好彩头很忠诚,别人分不走,他有幸接得一点点,现在算是用完了。 秦兆霆听了都挑不出他的错,大笑。 陈挽愿意输,大家也乐得承他的情,一个劲儿赢他。 钱不钱的倒是其次,主要是个彩头,海市的生意人很看重这个。 但少爷们玩起来是没个分寸的,一个两个对钱根本没有概念,到后头几局,有人赌瘾大作上了头,像那些大声劝酒的醉鬼一般,起哄让陈挽把手上的表也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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