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序并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什么,只听到江自林说出了那最后一句:“我从来不阻止江序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可是我也只是一个自私的家长,我想要江序过上他应该过的最好的日子。他这次申到了全奖,他不应该被谁留下,还有他手上的冻疮我也很心疼。” 说完,江自林就缓步离去。 剩下陆濯穿着单薄的黑色大衣,双手插兜,独自站在路灯下,雪花兜兜转转,落在他的发梢肩上,少年人的身形向来挺拔清峻,带着一身醒目的傲气,像大漠冬日孤寒的雪。 可是那一刻,那个冷硬又寡言的少年在那场雪里,竟然低下了头,雪花吻上他的眼角,晕染开湿润的痕迹,带起江序从未见过的那一抹酸软的红。 江序才知道,原来少年人的一身傲骨,竟经不起一场晚来的雪。 后来他想过很多次,他为什么会和陆濯分开。 他想,不是因为世俗的偏见,也不是因为家长的不同意,更不是因为难以忽视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 而是那时候的他们都太懂得对方的骄傲,也太懂得对方的好,所以在那样的深爱之下,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无能为力。 那就是明明爱着彼此,却没有办法因为彼此而变成更好的自己。 兜兜转转,不过是命运使然,他们在最好的年纪遇上了最好的人,却不是最好的时间和最好的相恋。 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和陆濯在一起。 他缓缓走到了陆濯的跟前,学着陆濯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陆濯,没事的,那个冻疮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第61章 失去 那是江序第一次看见陆濯哭。 或者说他没有看见陆濯哭,只是在陆濯将他抱进怀里时,他感觉到有某种液体在他脖颈间落下。 可能是雪化开了吧,江序那样想。 而陆濯抱着他,伸手轻揉着他的脑袋,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又低沉:“嗯,我知道,不疼的。” 那天晚上,他们在路灯下抱了多久,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那天晚上等着陆濯陪完老爷子后,他们谁都没有回家。 他们只是和往常一样,骑着摩托去了最常去的那个早饭摊,一人点了一碗红糖醪糟,江序的那碗多加了一份糖,多放了一个鸡蛋。 然后再一起去了学校。 摩托停在实外后门的那条巷子里,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进了教室,他们坐在教室角落的最后一排,冬日雪后的晴光从玻璃落下,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好看的像一幅画。 只是江序没有再上课睡觉,而是认真地听着每一节课,记着每一份笔记。 陆濯则和从前一样,每节课下课后都会去给他接新的热水,会把他生了冻疮的那只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然后塞进自己的大衣衣兜。 他们还会在下课的时候和徐一涛他们照常一样说笑打闹,甚至还会在沈易故意逗江序的时候,羞恼地回了嘴。 他们还一起去操场跑步,一起去篮球场打球,一起去主席台上学黄书良讲话,一起去图书馆里看书自习,一起去展览墙再次给范湃的照片画上了王八。 他们一起跑过那条他们每天都会走过的银杏街道,他们笑着喊着对方的名字,他们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接吻,他们无声地宣泄着他们那无处安放的爱意。 他们去吃了那家烧烤,江序再偷偷尝了一口那个惹出了不少祸事的葡萄酒。 他们去了夜市,再次摆了摊,这次江序明目张胆地在黑板上写上了[本人有男友] 而陆濯从台球老板那里拿了工资后又给江序抓回了好多娃娃,还给他们的戒指刻上了属于彼此的名字。 等到夜市散场,雪在夜里又下了起来。 江序笑着闹着用围巾把他们两个裹了起来,踮着脚,非要在路灯下给陆濯一个冰凉的吻,陆濯笑着纵容着全盘接受。 他们去过了每一个他们曾共同去过的地方,仿佛没有停歇,也不知疲倦。 直到他们再也没有共同的地方可以去,犯困的少年已经睡眼惺忪地走不动路,陆濯就那样背着他回了家。 那天晚上陆濯背着江序到底走了多久,他没去算,也不记得,只知道他总希望路可以长些,再长些,长到这辈子都走不完才好。 但再长的巷子都有尽头,再长的台阶也有终点。 当陆濯背着江序按下了江家别墅的门铃时,已经是晨光熹微,天际泛白。 陆濯放下江序,理了理他的额发,说:“晚上回去不准再哭了。” 江序抽了下鼻尖:“我才不会哭。” 陆濯笑了:“嗯,不会哭就好,不然每次我都很心疼。” 所以陆濯才从来不哭吗,因为怕有人会因为他心疼。 “那你以后要学会哭一哭,不然我会很心疼。” 江序看着陆濯,说得很认真。 认真到陆濯心里一痛,问出了那句他本来不打算再问出的话:“江序,我们明天还会再见面吗。” 他们谁都听到了陆老爷子的话,却谁都没有提及那个话题,就好像只要不去提及,有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可是他们都已经过了可以逃避的年纪。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除了年少时的无能为力,还有陆濯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他该怎么在陆老爷子说了那样多的肺腑之言后,还能执着地去霸占着陆濯呢。 他也爱陆濯,所以他也想陆濯的这一生可以过得更轻松平安些。 但是那一刻,他看着陆濯那双悲伤又深情的眼,他含着泪,笑着说了:“嗯,我们明天还会再见面的。” 那是他这一生对陆濯说的最后一个谎言,也是最后一个未曾信守的承诺。 因为当他转身回到家里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客厅桌上放着的飞往法国的机票,就在第二天的晚上。 江自林摸了摸他的脑袋,说:“offer下来了,你是全奖,你的确应该值得最好的。” 那是江序曾经最梦寐以求的事,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却会那么痛,那么难过。 所有人都说他应该值得最好的,可是陆濯呢,陆濯难道就不应该了吗。 江序拿着机票,低着头,紧紧咬着唇。 江自林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序,陆濯他爷爷的肺癌已经恶化扩散,他说希望你和陆濯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也不要再见面。” 而他们又有谁能够去忤逆这样一个老人的临终之言。 万物再大,也大不过那刹那的生死。 “如果你们有缘,总会再遇见。” 江自林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安慰是那么无力。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这个他从小疼到达也从来没受过挫折的宝贝儿子,在那一刻委屈地大哭,抗议,用他天真又理想的道理来控诉他们成人世界的不对。 可是江序没有。 那个爱哭骄气又天真理想的赤子少年,只是抿着唇,淡淡地应了声:“嗯,爸,我知道了,我回去收拾东西。” 然后就拿着机票,平稳地上了楼。 他的眼眶微红,可却到底没有落泪。 江自林想,他希望可以天真任性一辈子的那个小孩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长大了。 并且在某一个恍惚之间,他仿佛从江序的眉眼里看见了陆濯的影子。 · 江序走的那天,没有见到陆濯的面。 他没有想骗陆濯,他去了学校,可是据说陆濯因为医院的一个电话已经匆匆离开。 他们就这样在那个兵慌乱马冬天里仓促擦了肩。 陆濯让江序一定要等他回来。 江序应了好,他坐在教室里,从清晨等到晌午,再从晌午等到了傍晚,可陆濯都没有出现。 花哥说是因为陆老爷子的身体骤然反复恶化,陆濯作为唯一的亲属,全然脱不开身。 所有的道理江序都明白,可是苏幕也已经发来了微信,说:[哥,我在校门口等你,再不出来的话,就要赶不上飞机了] 江序抱着那盒巨大的糖果罐子,站在冬日傍晚萧索的银杏道前,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等来他的陆濯。 倒是学校里的人听说他今天要走,都纷纷来了校门口送行。 他们不知道江序为什么提前了出国的计划,可是他们也都知道有些事,有些话,他们不该问。 祝成一把抱住了他,说:“好兄弟,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陆濯的。” 江序笑了,说:“知道的我是出国留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征战楼兰。”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才笑了。 沈易摸了摸他的脑袋:“小马尔济斯,你要记住,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只要你们信念坚定,就一定会走向自己的目标。世界上不是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永远不好的事情,有的时候,你会发现,有的远路只是为了让你的目标更坚定。就比如我和你们兆班,其实也是高中同学。” 其他人都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可江序却看见了他大衣袖口里和兆礼同款的刺绣。 他点头应了:“嗯,好。” 他维持着一种体面又轻松的微笑。 林绻的眼眶却早已经通红。 她递给江序一张照片:“这是你上次还没来得及吹蜡烛许愿的生日蛋糕,上面的彩虹爱心是我们每人一笔画出来,我们也没有别的愿望,就希望你以后一定要成为全世界最有名的画家,这样无论你在哪儿,我们都可以看到你,知道你的消息,你永远是我们一班最讨人喜欢的班宠,如果被人欺负了,我们都会给你撑腰。” 照片上陆濯亲手做的那个蛋糕上,用彩色奶油写着[江序,我们爱你] 不是“江序,我爱你”,而是“江序,我们爱你”。 陆濯想给他的,原来从来都是这么多。 只是可惜那天他还没来得及尝一尝,这个蛋糕到底甜不甜。 江序将照片收好,依然笑着说了:“谢谢。” 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依然有个很甜的梨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得人那么难受。 看得徐一涛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拿出一个小许愿瓶,递给江序,说:“还有这个,你那天没有念完的‘敢不敢‘,我打开看了,你赢了,所以我们都欠你一件事。” 那个小小的许愿瓶就那样躺在徐一涛的掌心,夕阳最后的光晖落在瓶身上,折射出小小的虹光。 当时江序写下这个“敢不敢和陆濯在一起”的时候,他是那么忐忑青涩又热烈莽撞地喜欢着陆濯,喜欢到好像只要能和陆濯在一起,其他所有的东西,他都无所畏惧。 那时候的心境,竟然是那么天真。 这一次江序真正地笑了。 他说:“不用,我输了,你们回头有时间就帮我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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