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再次朝阿尔方斯伸出右手,“所以我们又是盟友啦?” 阿尔方斯咬了咬嘴唇,同样伸出右手和吕西安握了握手,“就像从前一样。”吕西安感到手上传来的轻微压力,像是在调情一般,这会是某种重修旧好的邀请吗? “我明天上午把您的内阁的名单送给您。”阿尔方斯松开了吕西安的手,“等您会见过总统以后就可以公布了。” “不,不行。”吕西安拒绝,“您只能决定内阁当中一半人的名单,剩下的一半由我自己来定。” 阿尔方斯眉头稍稍皱起,他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头,“好吧,一半就一半,但财政部长要由我来决定。” “我很期待我们之间的平等协作关系。”吕西安把“平等”这个词故意念的很重。 他站起身,重新穿好外套和马甲,“那我就告辞了。” “您不想留下过夜吗?”阿尔方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有一瞬间吕西安心里产生了一点留下的念头,但过了片刻他就做出了相反的决定,“我刚才提出过这个,您自己拒绝了。” 他轻快地朝门口走去,因为自己新得到的说“不”的能力而暗自欢喜。 作者有话说: “2S计划”是法国19世纪末提出的非洲殖民计划,试图建立一个由塞内加尔到索马里,横穿非洲的殖民帝国;这一计划与英国的“2C计划”(由开罗到开普敦建立纵贯非洲的英属殖民帝国)产生冲突,引发了1898年的法绍达危机,这一危机最终以法国退让而告终。 下一章大结局,之后会有一个独立的现代番外,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211章 闪光灯(上) 第二天的早上,吕西安很早就醒来了,他前一天晚上并没有睡多久,但却一点也不感到疲惫。半个小时以后,他躺在浴缸冒着白气的热水里,让仆人送来了一大杯加了威士忌的热茶。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用手舀起浴缸里的热水倒在脸上,让水和氤氲着的蒸汽给他那因为睡得太短而有些倦意的脸上重新增添上光泽。今天是个大日子,而大日子里免不了要面对镜头,他当然希望在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让自己的外表处在最佳状态——等到几百年后他长眠于六尺之下,这些照片就是后来人对他唯一的印象了。 当他结束沐浴时,天色依旧还早,于是他决定在早餐以前去花园里散散步。随着时间不断向年末推移,日出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当吕西安进入花园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来不及出现在巴黎城的上空呢。 吕西安穿了一件打猎时候穿的鹿皮猎装外套,脚上则穿着一双旧皮靴,清晨空气当中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插进衣兜里——虽然现在还是九月,可几场秋雨下来,气温已经降的很低了。巨大的花园里除了他以外并无旁人,清晨的雾气飘的很低,在灌木和花圃之间游荡着。四周无比安静,那些之前总在枝头啁啾的候鸟已然不知所踪,吕西安感到这些雾气像是一个巨大的茧,将他包裹在其中,与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离。 当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它的亮光穿透了花园里那带着泥土气味的湿润空气,雾气开始消散了。熟悉的景象浮现在吕西安的脑海里,他想起自己刚刚当选议员的第二天清晨,他,路易,阿尔方斯和夏尔,他们四个人一起站在卢瓦尔河的河边为他的当选干杯,看着初生的朝阳给布卢瓦城堡的白色石墙染上淡淡的粉色——似乎很遥远,可那也不过是两年以前的事情。 吕西安并不喜欢自省,但每当他因为某个契机而叩问自己的内心时,他总能在那里遇到自己的母亲。即便在她最为天马行空的梦里,恐怕她也不会想到她的‘吕西安宝贝’会成为这个国家的premier。如果她如今还活着的话,应当会感到骄傲的吧?可如果她知道了为了得到这个职位,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又付出了什么,那么她的骄傲不知道又要打多少的折扣?“不打破鸡蛋,就做不了煎蛋卷”,这是他通常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之一,但若是对母亲这样解释,她会接受吗? 吕西安自嘲地对着面前的一棵橡树笑了笑,或许说服母亲并不会像预想的那么难。对于儿子而言,母亲总是特殊的,带着圣光的,即便她有什么不完美之处,也会被这种圣光遮掩过去。或许他并不愿意承认,然而母亲并不是完人,她也有七情六欲,也做过错事,在面对自己的欲望时,她表现的也没有比其他人更加勇敢些。 除了母亲以外,近来他也总是想起路易·德·拉罗舍尔,他知道最近在巴黎发生的事情都会出现在伦敦的报纸上,他时常好奇——当路易看到这些内容时,心里究竟作何感想? 吕西安想起了一件趣事:在一次社交聚会上,闲谈的话题转到了之前在伦敦名噪一时的连环杀手“开膛手杰克”的身上。某位夫人突发奇想,将政治家与连环杀手相提并论,认为这两种职业的佼佼者都具有相同的特质——极强的决心和决断力,优秀的执行力,以及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变得冷酷无情,哪怕是对最亲近的人。因此若是“开膛手杰克”打算从政,那么即便当不上首相,应当也能在英国的内阁当中混上一个大臣的位置。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说法颇有些道理:这两类人的洗礼都是在受害者的血泊当中完成的——第一次动手是最困难的,但只要第一次当了“杀手”,那么以后这类事做起来就轻车熟路了。在他决定背弃路易的那个晚上,一切就不一样了,他作为一个政治动物的一面第一次彻底压倒了作为吕西安·巴罗瓦的这一面,从那一刻开始,直到他变成如今这样,完全是顺理成章。 在过去的半年里,他曾经无数次期待过自己能够得到路易的谅解,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如果有人对他做了他对路易所做过的同样的事情,难道他会当作没事发生吗?难道他会原谅那个人吗?夏尔·杜布瓦对他的背刺远比不上他对路易所做的,而他还恨不得扒了这家伙的皮呢。 但直到今天早上,他才意识到,他并不需要路易的原谅,他想要的是一种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不会消失的无保留的爱,而这种爱已经随着母亲的逝去而永远地消失了。从这世上余下的人那里,如果你想要爱,那么就要拿出某种东西来做交换,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有个价格。 他又想起了阿尔方斯,如今连他自己也有些好奇——他和阿尔方斯现在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在这组关系里,既有肉体的欢愉,又有若隐若现的情愫,当然也少不了因为利益而进行的合作与算计,像是一锅大杂烩,加入了太多的原料和调料,以至于尝不出是什么味道了。 他们有时候是肌肤相亲的情人,有时又是利益相关的伙伴,某些时候则是针锋相对的仇敌,仿佛是王宫广场上表演给孩子们看的木偶戏,每隔十五分钟就给木偶换上新行头,演出下一场剧目。而他在议会里要表演高瞻远瞩的政治家,在选民们面前要扮成关心民生的民意代表,在仆人们面前当老爷,在记者们面前做公仆。这样说来,似乎人生就是一场永不停歇的表演,而他这个可怜的演员只能不停的在各场戏里穿梭,甚至连温习一下剧本的时间都不一定找得到。而阿尔方斯虽说也在演戏,但银行家却对于观众的反应毫不在乎,若是和他对戏的吕西安卡了壳,他或许还会和台下的观众一样捧腹大笑呢。 不知不觉间,吕西安发现自己走到了马厩旁边,他看着薄雾当中这一排平房的轮廓,想起了几天前他亲手了结的那匹可怜的赛马,那匹马奄奄一息,生不如死,期盼得到一个解脱,正如这个国家如今正在苟延残喘的几百万人一样。他仁慈地给了这匹马解脱,同样也会仁慈地让这些人陶醉于复仇的欲望当中,用民族主义的强心针让他们振奋,如此一来,那种失去一切的痛苦应当就不会那么浓烈了吧?政治家的工作是给予民众想要的,而民众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无非是一种幻影罢了,如同童话故事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的蜡烛,让他们暂时忘记自己的可悲处境,让他们认为这世界上还有些值得期待的东西。 他又想到了杜·瓦利埃一家,想起了杜·瓦利埃先生像熟透了的南瓜一样爆开的脑袋。那个男人在来找他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一切,站在悬崖的边上,而吕西安所做的不过是给悬崖边上的岩石松了松土而已。杜·瓦利埃是个虚弱的人,如同那种在海滩上搁浅的鲸鱼,被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垮。吕西安不认为自己杀死了杜·瓦利埃先生,但他不否认自己做了一件仁慈的事情。更不用说他对投机商那两位好女婿的小小报复,若是杜·瓦利埃先生泉下有知,恐怕也能大出一口恶气。 阳光将秋日清晨的天空染成淡淡的粉色,太阳升起来了,吕西安斜靠在一棵树上,看着面前的薄雾逐渐散开,这正是他日渐光明的前途的最好比喻。他懂得了权力的本质,他知道获取权力需要做出牺牲,而他已经牺牲了足够多的东西——因此他有资格获得权力,他有资格成为领袖,他有资格成为永载史册的伟人——而这一切都从今天开始。 他一直在花园里呆到天光大亮,这一天有一个极好的天气,天亮前的后半夜刮了好几个小时的大风,于是当巴黎人在这一天的早上醒来时,他们发现头顶上的天空呈现出了一种水晶般透明的颜色,简直如同身处于莫奈那幅《撑阳伞的女人》当中。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脱掉沾上了泥土的鞋子,换上新的晨衣和拖鞋。 当吕西安坐在早餐桌前时,新的信件和报纸已经摆在早餐的旁边了。他注意到最上面的一封信的信封上印着国徽,寄信人则是“爱丽舍宫秘书处”,这毫无疑问是仆人们特意放在最上面的。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去拿裁纸刀,却发现那信封已经被他徒手撕开了。 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内容非常简单:总统邀请他在下午两点钟前往爱丽舍宫,讨论组阁的事宜。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了——他真的要成为法兰西共和国的premier。他曾经无数次在脑海当中想象过这一切,可当这个时刻真的到来时,他脑子里剩下的却只有内阁会议室里为premier专门准备的那把唯一有扶手的椅子。历史上有许多物件曾充当过权力的象征:闪亮的金冠,庄严的权杖,精美的印玺,谁能想到有一天竟然轮到椅子旁边的扶手来担任这样的角色呢?再想想人们为了让自己的屁股在这把椅子上坐上一两年,乃至于几个月所愿意付出的代价,这一切就更显得荒谬绝伦了。 他将这封信丢在一边,拿起第二封信——来自阿尔方斯。在这封信里,阿尔方斯“体贴”地附上了一份内阁名单,上面一半的名字被填上了,另外一半则空了下来。除此以外,银行家还任命自己为“内阁高级特别顾问”,吕西安对于这类顾问职务非常了解:对所有的事情都能插手,而对任何的责任都无需担责,这正是阿尔方斯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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