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要登报了。”他轻声自言自语道,那种兴奋的感觉正在沿着他的神经向全身扩散,让他感到像是在寒冷的冬天喝下了一大杯暖身子的烧酒似的,若不是街上还有人,他恐怕要在大街上蹦跳起来了。 他朝着塞纳河的方向走去,秋日的凉风将树上的叶片从枝头卷下来,抛洒在吕西安的肩头,煤气灯发出温暖的黄光,笼罩着街道,给马路上撒上了一层金粉。深蓝色的天穹下,正是无数这样的灯火照亮了城市天际线的轮廓。 吕西安环顾着周围的一切,他感到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华美动人。 这是怎样的好运!他的名字就要出现在一份全国性报纸的第二版上,明天的这个时候,巴黎城无数的窗户当中,有不少都会讨论着这篇文章,他们会注意到署名的“吕西安·巴罗瓦”,猜测他是何许人也。远征突尼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当这块殖民地被平定下来之后,他也就逐步构建了自己在舆论上的影响力。 “伊伦伯格这个奸商这次要大赚一笔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政治影响力也要水涨船高,而我至少也吃到了一点残羹冷炙。”吕西安自嘲地笑了一笑,他从这场风波中受益不少,可一想到伊伦伯格和他的朋友将要赚进上千万法郎,他就觉得自己得到的也算不得什么。 突然,吕西安灵光一闪:既然他已经知道伊伦伯格操作突尼斯问题,是为了在突尼斯债券上赚钱,那么他为什么不能也低价买些突尼斯债券,等殖民地平定之后再高价卖出呢? 他计算了一番自己目前的资产:从杜·瓦利埃先生那里得来的馈赠,从阿列克谢那里收到的礼物,再加上德·拉罗舍尔伯爵给他支出的工资,总共加在一起,再减去所有的花费,还剩下四千法郎。 如果吕西安将这些钱全部拿来投机,那么突尼斯债券上涨百分之三十,他就能净赚一千二百法郎。 一千二百法郎大致是一个职员一年的工资,这笔钱对于两个月之前的吕西安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可到了今天,他已经不满足于在这个难得的机会当中只赚到一千二百法郎了。 那么就只剩下借钱了,他想起伊伦伯格当年赚到第一桶金时,也是抵押了自己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父母的房产和养老金。既然他已经有了确凿的消息,那么借点钱也算不上是什么太过冒险的行为。 找谁借钱呢?吕西安第一个想到了杜·瓦利埃先生,这位先生的那点父爱,不知道能不能值得上几万法郎呢? 他思考了片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即便杜·瓦利埃先生是他真正的父亲,恐怕也不可能不问缘由就给他几万法郎的款子,而他也不可能把实情告诉杜·瓦利埃先生,虽说杜·瓦利埃是伊伦伯格的手下,但伊伦伯格未必将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杜·瓦利埃,倘若他吕西安泄露了消息,或许会对伊伦伯格的投机产生影响。他通过自己的文章刚要得到这些人的青眼,此刻万万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除此以外,杜·瓦利埃先生还是一个可以长期利用的资源,也没必要用几万法郎就彻底买断这个日后还有不少开采潜力的富矿。吕西安计划尽量满足杜·瓦利埃先生对于拥有儿子的渴望,以此来让对方用自己手里的资源为吕西安铺路,这是个细水长流的过程,一次性的狮子大开口,只会把对方吓退。 那么他还剩下第二个选择: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老伊伦伯格的儿子。阿尔方斯少爷深度参与他父亲的生意,老伊伦伯格总不至于在他的谋划当中还将自己的儿子排除在外。阿尔方斯一定知道关于突尼斯债券的计划,甚至这件缺德的事情可能还是这个家伙本人想出来的呢! 吕西安冷笑一声,又想起了之前那次杜·瓦利埃家晚宴时,阿尔方斯声称愿意帮助他的场景,既然如此,想必银行家公子大人也不应该吝于几万法郎的借款吧。 既然拿定了主意,吕西安立即行动了起来。第一步是要找到阿尔方斯,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作为巴黎的社交名流,他的很多生活习惯都是公开的谈资。吕西安已经不止一次在报纸和杂志上看到过,阿尔方斯·伊伦伯格通常每晚十点都会去骑师俱乐部打上几局惠斯特牌,而后去他选择的某个销金窟寻欢作乐。 骑师俱乐部距离吕西安如今所在的位置并不远,他步行了大约十五分钟,在十点一刻抵达了这座古典主义的高大建筑物门前。 门口穿着骑马装的门童接过他的名片,过了片刻,他回来带领吕西安进去。 “伊伦伯格子爵正在打牌。”门童在路上向吕西安解释道,“牌局刚刚开始不久。” 他们进入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大厅的落地窗都对着花园,而花园则被挂在树梢的电灯照得亮如白昼。身穿晚礼服的会员们,三五成群地坐在桌子前或长沙发上,有的在读晚报,有的在互相交谈,也有人在打牌。 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坐在大厅中央的一张牌桌前,正在和另外三个年轻人打着惠斯特牌,而桌上摆满了用作筹码的路易金币,看到吕西安,他举起手臂,挥了挥手。 “我还以为您已经把我忘掉了。”他热情地招呼着吕西安。 若不是为了钱,我也不愿意再想起你的,吕西安暗自腹诽。 阿尔方斯和吕西安握了握手,向他介绍起来桌子上的其他人:“这位是马克西米连·罗贝尔先生,他的父亲是法兰西银行的董事;众议院议员亨利·卡德鲁斯先生,他的父亲是南方铁路公司的总裁;还有弗朗索瓦·施耐德先生,他是施耐德集团的继承人之一。” 吕西安和这几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打了招呼,这些名字他都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 “这位是吕西安·巴罗瓦先生,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私人秘书。”阿尔方斯又向他的牌友们说道。 听到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名字,这些人看向吕西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尊重。 “我很高兴您愿意来看我,可是我刚刚开始打牌,从牌桌上脱逃比起从战场上脱逃,是更加怯懦的行为,因此我不得不请求您稍微等我一会,请您先去喝点东西吧。” “理当如此。”吕西安赞同道。 阿尔方斯挥手召唤门童,“带这位先生去餐厅,我一会和他一起吃夜宵。” 门童带着吕西安进入餐厅,餐厅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会员在那里用宵夜。 “先生喝点什么?”门童问道。 “干邑白兰地。”从第一次在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办公室喝白兰地之后,吕西安又喝了许多次白兰地酒,也逐渐开始喜欢并喜爱上了这种昂贵的饮料。 当阿尔方斯终于出现时,吕西安已经喝下了两杯白兰地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他朝着吕西安道歉,“作为补偿,我请您尝尝这里的油封鸭子,整个巴黎您都吃不到更好的了。” 侍者给阿尔方斯也送来一杯白兰地,他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明天您的报纸上会刊登一篇我写的文章。”吕西安说道,“是关于突尼斯问题的。” “所以那篇文章要由您来执笔啊?”阿尔方斯有些惊奇,“这真是没想到。” “您知道明天要发这篇文章?” “这毕竟是我们家的报纸。”阿尔方斯笑了起来,“我知道爸爸和德·拉罗舍尔伯爵计划发一篇文章来暗示伯爵本人支持出兵突尼斯,原来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您啊,这是个出名的好机会,我要祝贺您。” “您和您的父亲为什么要关心突尼斯的命运呢?”吕西安决定不再试探,“在我看来,那片土地和您的家族没有任何关系,您在那里又没有投资。” 阿尔方斯又喝了一口酒。 “那么您认为我们是为什么这样做呢?”阿尔方斯的语气颇为意味深长。 “我猜想是因为突尼斯债券。” 阿尔方斯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听他们说话。 “如果您是自己猜出来的,那么我要佩服您的洞察力;如果是别人把秘密泄露给您的,那么我就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阿尔方斯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可他说这话的语气却令吕西安不寒而栗,他大致明白了阿尔方斯打算让那个他想象中的泄密者付出怎样的代价了。 “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吕西安将下午夏尔的分析过程重复了一遍。 听完吕西安的话,阿尔方斯轻轻拍了拍手。 “如果您哪天在外交部干腻了,可以考虑改行去做检察官。” “那么我想的是正确的了。”吕西安注意到了对方的揶揄,但他不为所动。 “所以您是来指责我的吗?”阿尔方斯反问道,“我做的事情,这间俱乐部里的其他体面人也同样在做着。交易所就是一个养着无数鲨鱼的池子,那些小资产者和靠年金或是工资生活的人,把他们的积蓄投入市场里,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却在几个小时内就倾家荡产。我们操纵证券价格的涨落,就像是月亮驱动潮汐的运转一样,战争只是我们用的一样工具罢了,甚至称不上是什么稀奇的工具。” 对方的激烈反应,让吕西安有些慌乱。 “我并不是想要指责您什么……我没有觉得……”他支支吾吾地说道。 阿尔方斯似乎明白了什么,“莫非……您也想要加入这场游戏当中?” 他大笑起来,餐厅里几个正在吃饭的人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他们这一桌。 吕西安尴尬地点了点头,“我想要参与,但我的本金不太够,所以我想您能不能借我一些钱?我会支付必要的利息的。” “您打算借多少?”阿尔方斯问道。 “三万法郎……可以吗?” “假设我借给了您这三万法郎,您打算怎么做?”阿尔方斯接着问道,“去交易所用实名开一个账户,把这些钱都用来买突尼斯债券?” 吕西安点了点头,“不然呢?” “若是像您说的那样简单,交易所里早就都是百万富翁了……搞投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我们这样的大银行而言,一举一动都被所有人盯着,要吃进大量的突尼斯债券,还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哪怕走漏一点风声都会坏了大事。” “您的名字虽然不为公众所知,但是真正掌握财富和权力的人知道您所处的地位的价值,他们会把您看作您老板的化身,现在您在交易所买入三万法郎的债券,将会释放一个怎样的信号呢?” “您是说会有人跟着我买进吗?”吕西安问道。 ”不仅仅如此,我们的竞争对手,会用一切手段搅黄这笔生意,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切公之于众,很快全国的公众,就都会知道您涉嫌内幕交易了。”阿尔方斯的声音让吕西安浑身越来越冷,“到时候,我们的生意泡了汤,而您会被扔出去作为平息丑闻的替罪羊……内幕交易会让您在巴黎市属监狱度过五年的时光,把像您这样的人扔到那里去,实在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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