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可以肯定今天的事儿,陈旭身上的麻烦,应该都是出自那个“宇哥”之手。 “宇哥”收拾陈旭,陶树觉得合乎他的行事逻辑,他没有天真到认为这个“宇哥”是来惩恶扬善的,陈旭怕是挡了他的路,碍了他的眼,而陈旭应该根本不是“宇哥”的对手。 陈旭现在气急败坏在灯红摆威风的模样,实际上是色厉内荏的表现,他已经慌了手脚,败了一局,但蝴蝶效应却不讲怜弱悯幼,客人们之间的博弈,给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带来了飓风暴雨。 玲玲是凌晨三点晕倒的,她悄无声息地倒下去,在陶树和剑兰都已经困得站着快睡着的时候,闷闷地一声响,好像外面大雨将歇时打的闷雷。 陶树已经没有力气自己一个人把玲玲背回住处了,他和剑兰叫上了两个好心的保安,将玲玲用带着万向轮的活动按摩床一路推回了棚户区的屋子,红姐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陶树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拼着孙红把自己赶出灯红,他也不能再袖手旁观。 回了住处,剑兰也快不行了,陶树直接让她睡了自己的房间,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 陶树累到了极致,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躺下去大概花了好几分钟,他觉得自己现在手是手,脚是脚,他们都长在同一个躯干上,但却不怎么配合,他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用手把腿捧上沙发,最后找到合适的位置放好自己的手。 老旧的沙发稍一动作便发出嘎吱声。 尽管很累,但陶树却没有马上睡着,他在脑中复盘着自从他到灯红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推算着和玲玲摊牌之后的计划,她如果不能接受被拍进记录片怎么办?灯红开始严查服务员,开始用金属探测仪之后自己要怎么拍摄?他还能拍多久?能拍多少人? 一团乱麻。 陶树睡得也是一团乱麻,梦里他不停地在一团浓雾中躲避吃人的怪物,躲避追杀的敌人,偏偏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边,迈也迈不开步子,一觉醒来比睡觉之前还累,全身的器官与肌肉仿佛从昨天的磨难中反应了过来,酸痛得好像针扎一般。 陶树醒的时候,玲玲已经在厨房里煮面了,他就是被锅碗碰撞的叮当声唤醒的。 他忐忑地走进厨房,对着玲玲的背影喊她,“玲玲姐,你醒了?怎么不再睡会儿?剑兰姐起了吗?” “饿了。”玲玲简短地回答,“剑兰早走了,她还要去送女儿上幼儿园。” 陶树看着玲玲冷淡疏离的面色,反而不好再开口提起话头。 玲玲把面挑到碗里,端起来放在了餐桌上,她下了两碗,陶树有些难受,默默拿上了两双筷子,坐在她旁边如鲠在喉地吃着。 熬过漫长的咀嚼和吞咽,玲玲终于放下了筷子。 “你真的叫许飞吗?”玲玲盯着陶树的眼睛问。 “不是的,我真名叫陶树,陶瓷的陶,树木的树。”陶树坦然地看着玲玲的眼睛。 “陶树……像你的名字,文气,”玲玲点了点头,“那你来灯红究竟是做什么的?你昨天让我藏的这个,”玲玲从裤兜里拿出了那个针孔摄像头,“是什么?” “我是纪录片和实验电影的导演,”陶树说,他怕玲玲还不太明白,解释着:“就是拍摄纪录片,记录真实的事件,然后根据我自己的编导,剪辑成电视电脑上能放的故事视频。” “你偷拍我们?”玲玲语调尖利,问题问得也尖锐。 “说实话,没有征得你们的同意,我算是偷拍了你们……”陶树话还没说完,玲玲霍地站起来,甩了他一个干脆又响亮的巴掌。 她的指甲刮过陶树的脸,有些尖锐的疼痛。 玲玲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理解错了。 “你拍这种东西赚钱?你脏不脏?你他妈比嫖客还脏!”玲玲怒骂着。 “玲玲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偷拍色情影像的流氓,你……你能看在这么几天相处,我现在坦诚跟你交代的份儿上,让我把事情跟你解释清楚吗?”陶树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先安抚玲玲,让她能冷静下来,至少能听得进自己的话。 “王八蛋!”玲玲气鼓鼓地勉强坐下了,“你他妈说,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陶树拿出手机,打开自己的作品相册,递给了玲玲,“姐,你先看看我以前拍的东西,了解一下我拍的类型,看完我再给你说。” 陶树从大学本科就开始对实验影像感兴趣,但他不爱拍那些只有光怪陆离画面和及其个人叙事的小众片子,他也有自己的风格,但他的片子的内核一定是严肃的,要反映他所关注的社会,他所看到的真实。 玲玲看了很久,从陶树拍摄的不规范的养老院苛待老人,到少年辍学进沿海城市的工厂里谋生的青年们的迷茫,再到大商圈建立后周边生存困难的小店,都是些挣扎在泥潭中想要获得生活希望的平凡普通的人,玲玲看得几度要落泪。 陶树观察着玲玲的态度,见她渐渐平静下来能够思考了,才又开口,“玲玲姐,陶树是我的真名,你在每个片子的导演那一栏都能看到,我的片子,里面出现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每一个画面,都会征得本人的同意,如果你们在画面中感觉到任何的不舒服,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用。” 玲玲沉默了良久。 “小飞……陶树,我挺害怕的,我这种职业,拍下来露了脸,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我这辈子都会害怕周边有没有人会认出我来,会不会我以后嫁人了,老公哪天看见了,我的一切都会打水漂,你明白吗?”玲玲痛苦地说着。 陶树拿过手机,点开田鹏发给自己的几段样片给玲玲看。 玲玲接过手机,立刻从画面里暗淡的昏黄灯光看出,这些影像都是在灯红里拍摄的。 画面全都避开了人物的脸,基本上都是脚或者下半身,灯红拢音的房间也让人的声音有些失真,能听清楚对话内容,听不清具体音色。 “这样,你能安心些吗?”陶树问。 玲玲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仿佛在寻找任何一个可能看清身份的细节,末了,她也发现,凭借陶树拍的这些东西,很难分辨出具体的身份,他们可以是任何一个城市里任何一个边缘的按摩店、洗发店里的任何一个女人。 “玲玲姐,我来拍之前,其实没想那么多,”陶树笑了笑,自嘲着,“我也是带着偏见来的,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道貌岸然地去观察,但进来之后,和你们相处下来,我才又一次明白,你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用‘按摩女’三个字就草率地遮盖过去,我知道我原先的想法错了,但是世界上其他的人一开始可能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他们不想了解真实,他们永远抱有歧视,而你们可能也永远都会活在社会和自我的唾弃里,改变不了现在的生活。” 玲玲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不就是这样的吗?谁也看不起,谁都能踩上一脚……” “不是的,”陶树摇头,“不应该这样的,我这个人微不足道,但是我想做点什么,不管是能让人们的看法更全面一些,还是社会哪怕一点点的改变,甚至只是一点共情,都比什么都不做要有用一点。” 玲玲沉默了良久,眼睛垂着,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陶树并不催促,只陪她坐着。 “行,我让你拍,”玲玲最终下了决定,“别的姑娘,你想拍谁先问问我,别找那大嘴巴的把事情闹出去。” 陶树原本想着玲玲能让自己拍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成功了,没想到玲玲能帮忙到这个程度,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先处理一下你的脸吧,我刚刚也是气急了。”玲玲起身去浴室拿了洗脸帕,浸透了凉水拧干,给陶树敷在挨了巴掌的地方。 帕子擦过去,陶树看着上面有一点点血迹,才知道脸划破了,他也不太在意。 “疼吧?姐对不住……”玲玲有些心疼。 “没事,我骗了你,应该挨的。”陶树坦然。 “我一开始真以为是你拍了陈旭,”玲玲安心下来后开始打趣陶树,“我还想着你真是胆大包天,想这个办法讹钱,想着先帮你把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证据藏起来,到时候找你分赃呢!” 陶树听得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不管是谁拍了陈旭,陈旭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不过回过头来复盘昨天发生的事情,陈旭在灯红怕不仅仅是熟客那么简单,他几乎能和孙红平起平坐,他受到威胁,灯红也如临大敌,说是背后的半个老板也不为过了。 “玲玲姐,你知道陈旭和红姐是什么关系吗?”陶树想玲玲在灯红这么多年,可能会知道。 “大概知道一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他俩最开始好像是姘头,但这几年没见他们有什么亲密往来了,陈旭手上有些关系势力,能帮红姐摆平一些麻烦,他也一直把灯红当成自己的小地盘,带什么人来都放心,不过以后可能不会那么放心了。”玲玲叹口气,他们往后一段时间的日子不好过啊。 作者有话说: 长佩不要崩了,我改了两次都是在草稿箱改的,崩两次崩的是我的心态好吗?呜呜呜
第八章 拨雨撩云 费时宇没有开自己招眼的私车,换了公司给员工配的不起眼的大众,车停在了灯红对面,费时宇拿起电话,拨通了。 “找理由,让他出来,到对面大众车来。” 过了十分钟,一个男孩儿从灯红走出来,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好像腿很疼的样子,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过了马路,走到驾驶室的窗边,曲起两根手指,试探着敲了敲车窗玻璃。 费时宇按下车窗,笑盈盈地看着站在外面的人。 陶树被叫出来的时候正在和玲玲一起找百灵,自从她被孙红的人带走,他们还没见过百灵一面,询问昨晚值班的保安,他们只说是红姐单独安排了她休息,怎么休息,在哪里休息一概不知。 玲玲面色难看,拦住了还要再问的陶树,“别再问了,我之后再找机会问红姐吧。” 等保安走了之后,玲玲小声对陶树说着:“你放心,孙红再怎么在灯红横,她也做不了杀人灭口的事,吃点苦头罢了,你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不值当。” 正在陶树纠结的时候,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叫他,说是有人找,在街对面的大众车上,但也没说是谁。 陶树以为是田鹏,他现在进包间之前要先上交手机,田鹏联系不上自己可能会担心。 在看到费时宇脸的那一瞬间,陶树简直想拔腿就跑。 这人真是不怕把自己害死!万一被陈旭或是孙红看见,陶树难以预见会有什么后果,可能到最后自己都没办法安全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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