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源收拾好碗筷,跨过满院的灯笼,来到土屋外,爬上茶树,静静地望着月亮。 三十的月亮像一弯银钩,静静地躺在天边。他嘎吱嘎吱地嚼着薄荷糖,想着在这里看到的月亮,和在A市看到的月亮,也并无不同。 他靠在树干上,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吹得断断续续,听不出调子,却堪比聊斋里面的夜半鬼哭。 过去他每周下山一次,带着手机回复消息和电话,现在他已经很少下山了,手机扔在行李箱里,很久都没拿出来过。老吴头教他看太阳的影子来辨别时间,他学不会,便买了块腕表戴着。 时针正正好好指向12点,新的一年到了。 没有烟花,也没有鞭炮,林间依然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虫鸣。 姜一源觉得无趣,便跳下树,从土屋里翻出一挂鞭炮,挂在院里的树杈上,点燃引线,跑出十几米。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惊得满地公鸡母鸡乱叫乱飞,小小的院子里弥漫着硝烟的气息。老吴头的屋子里传来一句带着酒意的:“兔崽子!” 姜一源终于愉快地笑出声来。 笑完后他又觉得无趣,便裹紧衣服,双手插兜,慢慢地往山下走去。到了该有电话信号的地方,他往兜里一掏,又乐了,压根没带手机。 他一直走到山脚,买了包烟,又往回走。走到一半,他在一段枯木上坐下,拿出烟开始抽。 他本是不抽烟的,过去的几年里也不过抽了几根。抽第一根时,他呛得咳嗽不止,到第三根时,就已经无比纯熟了。 露水渐渐厚重起来,漆黑的夜色消退了,变得灰白,林间梢头终于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姜一源把最后一个烟头扔到地上碾灭,蹲在地上,用树枝刨了个坑,把那一堆烟头埋进土里。然后起身,慢慢地往山上走去。 * 过完年后,沈书临向许斌提了分手。 两人在照常共进晚餐时,沈书临放下刀叉,端起高脚杯轻抿了一口红酒,然后他放下杯子,说:“我们不太合适。” 他带着微笑,语气平和地说出这句话,像是在问今天的晚餐好不好吃。 餐厅角落的唱片正播着古老浪漫的歌曲,包间的水晶挂帘随风微微舞动,桌上插着红色玫瑰,烛光昏黄。 这样的情景,只合甜言蜜语,怎么也不是提分手的场合。所以许斌听到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疑惑地盯着对方。 沈书临望着他,声音温和:“你父亲的病需要一场彻底的手术,才有机会治愈。我在医学界也有几个朋友,在这个领域算得上是权威。若是需要的话,明天上班后,我的秘书会联系你,费用你不用担心。” 他知道许斌的父亲生病的事情,也知道那幅画卖了一百二十万。他曾问过许斌是否需要帮助,对方说暂时不用,他便没有再问。至于那一百二十万,他确实不太在意。没必要,也不值得。 长长的一段话后,许斌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你……” 他惊愕地和沈书临对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平淡。 沈书临站起身来,将椅子推进桌底,道:“抱歉,公司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一步。你不用急,慢慢吃,想吃什么再加,我已经告诉过前台,记在我账上。” 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许斌却感觉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沈书临不是和他讨论,只是通知,单方面地通知这段关系结束了。 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艰难地道:“好……” “你的东西,今晚我会让王嫂整理好寄出。” 沈书临说完,礼貌地冲他一点头,拿起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离开了餐厅。 这件事对于沈书临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他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年后工作太多,他每天加班到很晚,分不出精力给其他事情。 一天早上,正式上班之前,林西洵来到总裁办,一脸为难和无奈:“他刚打电话来,要和你说话。” 沈书临刚到办公室,正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闻言便道:“中午不是约了饭局么,怎么现在打电话来?” 林西洵说:“……我说的是许教授,你说的是谁?” 沈书临哦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笑道:“我说的是启明的李总。” 林西洵看他这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知道他怕是没把这段关系放在心上。果然,就听他道:“让他有事和你谈就行,我这边没有什么要说的。” 林西洵无奈道:“沈总啊,您倒是潇洒,每次分手丝毫不拖泥带水,联系方式全删,就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当下属的。” 沈书临笑了笑:“反正你也有经验了。行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别拿到我面前来就行。” 林西洵长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几天后,沈书琴打电话来问,沈书临便知,许斌找到她那边去了。但大姐并没有帮许斌说要联系之类的话,只是问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他说:“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性格不合适。” 沈书琴便笑笑:“倒是我不了解你了。” 她之前觉得沈书临性格沉稳严谨,应该会喜欢一个性格相同或相似的人,所以介绍了许斌。但现在看来,她似乎错了。 沈书临宽慰她:“缘分没到。辜负了你的心思,抱歉。” “一家人,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沈书琴说,“这周末回家聚餐,我们姐弟许久没有聊过了。” 到了周末聚餐,沈书兰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饭桌上转动,沈母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看什么,吃饭!” 沈书兰冲沈书临挤眉弄眼:“哥,怎么没看到……?” 沈书临冲她淡淡一笑:“分了。” “哦也!”沈书兰激动得站起身来,又被沈母瞪得坐了回去,她嘿嘿地笑着,“总算分了!那你们不算定下来,你得把画还给我!” 沈书临说:“食不言。” 一顿饭吃下来,就属沈书兰最开心,她是一点也不喜欢那个教授,她从小就不喜欢无趣的人。和无趣的人一起生活,那该多无趣! 今天,沈书临特意带了普洱茶,泡上茶后,和大姐边喝边谈。 “好茶。”沈书琴喝了一口,赞道,“过年时不是妈在说,我都不知道,你会每年去云南的山里喝茶。” 沈书临笑道:“人总要有点爱好嘛,不然也太无趣了。” 沈书琴说:“你是因为许斌是我介绍的,所以才答应和他交往吧?” “不算。”沈书临给她满上茶,“许教授人确实不错,但也确实性格不合。” “是我的问题,不该插手你的感情生活。”她冷静又坦诚地说,笑道,“我和你工作都忙,我对你的了解也少了。” 姐弟两人便就工作和生活闲聊了一阵,炭炉上烤的栗子爆开,茶水滚烫,室内一片温馨。 元宵过后,沈书临收到了从云南寄来的一款拼配茶。 拼配是一门大学问,做得好了,几种茶叶能各自取长补短,发挥最大的优势。做得差了,拼在一起非但毫无益处,还会削弱茶叶本身的优点。要对各个山头的茶都了如指掌,再加上多次实践,才有可能做出一款好的拼配茶。 沈书临收到的茶装在一个古朴的小铁罐里,这款拼配茶没有名字,包裹里只有一张纸条:新茶,给茶客朋友们尝尝。 纸条上是老吴头的字迹。看到这行字,沈书临便知,这款新的拼配茶,应该是不只他收到,而是广大客户群都有。 他爱喝单株纯料,对拼配不是太感兴趣,小铁罐便放在办公桌上没有动。林西洵看到了,见那罐子生锈又古朴,便问那是什么。沈书临说是茶农寄的样茶,他要是想喝的话就送给他。林西洵便收下了。 三月下旬时候,有一个跨国项目需要实地考察和面谈,沈书临要去一趟F国。他其实不太想去,还有半个月就是清明,他今年是要去云南喝茶的。 但项目牵涉较大,这一趟不得不去。出发前,沈书临让秘书去充分对接,尽量压缩出差的时间。 * 姜一源觉得这个年过得不算差。虽然山上条件是差了些,但没有继母在旁边放明枪暗箭,已经是难得的安宁了。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收到了红包,虽然只有一百二十块钱。 ……但这个念头在他掉下树时消散了。 他龇牙咧嘴地撑着树站起来,右腿完全不能着地。 闻声而来的老吴头笑得露出大板牙:“哟呵!终于摔断腿了!好,第一次摔断,算是半个合格的茶人了!” 姜一源无语地看着他,痛苦地说:“师父,你能幸灾乐祸得不那么明显吗?” 老吴头乐呵呵地推出摩托车,载着他去找隔壁山头的李医生。 腿包扎好后,半个月不能着地,老吴头怕他闲得慌,开始教他拼配茶叶。 拼配茶叶是一门大学问,有时连几十年的老茶农都做不出好的拼配茶。因为不但需要经验和知识,还需要灵感。 姜一源自然经验不足,但某个深夜,他突然惊坐起,单腿跳着来到前厅,拿出各种茶和一杆小秤,眼发光手发抖地鼓捣起来。 到天亮老吴头起床,姜一源宣称已经做好了一款拼配茶。他说此茶绝无仅有,让老吴头给他写一张纸条,他要寄给沈老板喝。 老吴头自然不干,不相信他这菜鸡新茶人能拼出什么好茶,这样寄出去不是砸他姓吴的招牌嘛! 姜一源反复恳求,又教他写纸条的内容,这样寄出去,沈老板就会以为是寄给所有茶客的试验茶,就算难喝,也不会砸了招牌。 老吴头耐不住他磨,只好写了。姜一源又找出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罐,把茶叶装了进去,努力营造出一种随意,掩盖这份茶的“特意”。 茶寄出了。 每天清晨日出,姜一源就单腿跳到茶树下面,开始画画。 他每天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只画同一样东西——透过茶树的枝干看到的太阳。 角度一样,位置一样,画出来的内容也是差不多一样的。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一点“差不多”也变成了“差许多”。 因为太阳的方位在变化,因为茶树在生长。所以每天看似完全一样的画中,都有细微的变化——太阳在树梢的位置变了,同一根枝丫上发了新叶,一片,两片,三片。树枝的褐色变少,鲜绿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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