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风忍不住问:“师兄……你为什么回来?” 早该问出的问题,延迟了两天才说出口。 殷以乔没有看他,却勾起浅淡笑意,“因为我在事务所看到了一座绝无仅有的山水建筑,所以特地趁着休假,回来看看那位优秀建筑师,还有他热爱的山水。” “只是我没想到,差点啊,无功而返。” 师兄的戏谑,戳得律风无比心虚,“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殷以乔了然道:“你读书的时候,就喜欢研究中国古建筑,做的设计大部分都是《山水逍遥》的风格,而且……” 他顿了顿,“你不是在建模上留了签名吗。” 律风愣着眨眼,他《山水逍遥》的建模没做过什么特殊处理,视频上传用的是网络马甲,又没跟别人说过归去来兮是自己,并不能立刻理解殷以乔的意思。 “签名?什么签名?” 殷以乔无奈挑眉,“你的雕羽纹理,小风。这可是你一根一根羽毛画出来,亲自设计的。” 他们这样做建筑设计的人,经常会在软件里调试、创建适合建筑的纹理贴片或者笔刷。 律风读书的时候,沉迷研究中国古代建筑物上的雕花印刻,尝试做了许多羽毛、树叶、砂石、织物的纹理,试图在建筑物外表上,进行传统自然与现代结合,创造出更加舒适的视觉效果。 律风惯用的纹理有数十种。 他自己都不记得贴在《山水逍遥》上的雕羽纹理有这么容易辨认。 殷以乔却说得非常肯定。 “你在英国学建筑设计,吃了这么多苦,我以为你绝情到说放弃就能放弃……幸好,我看到了《山水逍遥》。” 也许是选对了话题,殷以乔的语气透着愉快,怀念地说道,“你的天赋在那里,你也没有浪费它。” 这话说得律风沉默。 他做《山水逍遥》,完全是沉闷生活里的一点调剂,却没想到成为了殷以乔回国找他的契机。 殷以乔声音更低了一些,轻声说道:“只不过,我希望下次,我能成为第一个看到你的设计的人。” 律风闻言,暗自挪开视线,如果不是视频通话,他可能会将头埋进被子里,无颜面对殷以乔的期待。 师兄越是温柔,越显得他逃避怯懦。 律风没法肯定的给他回答。 在见到乌雀山连绵千里的山脉,堆积一室的资料和十二年来桥梁建设者的付出之后,他可能很久很久,都没空去打理心中的世外桃源。 律风皱着眉,几次张口,都说不出“我只是做着玩”“以后都没空做了”之类的话。 殷以乔也不急,勾着笑意,顺着回国的话题,聊起他这两天的见闻。 “我以为你设计的越江桥,怎么也会亲眼看着它动工。所以你不肯陪我吃宵夜,我就约了全心建筑设计公司聚餐,想见你一面。结果,你的好兄弟告诉我,你成了国家设计院的桥梁设计师,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会在中国大地上建起比越江桥更出色、更宏伟的大桥,全世界都会知道你的名字。” 他说着说着,畅快的笑起来。 “小风,林小老板一口一个‘风哥’,说得那么认真,我像在听他讲一个陌生高傲的设计师,而不是我熟悉的师弟。” “所以,我就更想见你了。” 律风哑口无言。 林一齐的吹嘘能力他是亲自体会过的,别说林一齐吹的人殷以乔不认识,他也不认识! “你不要信林一齐的胡言乱语。” 律风强烈抗议,“为了见我一面就开车十几个小时,根本不值得!” 然而,殷以乔没说话,视线余光瞥了一眼律风。 他没有肯定这个说法,也没有反驳。 只是似笑非笑的说:“我到了。” 律风几乎是立刻挂断视频,跳下床穿上鞋夺门而出。 小旅馆没有电梯,他顺着曲折楼梯蹬蹬蹬地跑下去。 又在临近旅馆狭窄大门的时候,恢复了平静、缓慢的步伐。 丹拉县小旅馆,出了楼梯口,就能见到大门外的景色。 夜幕之中,旅馆昏黄灯光照亮了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 殷以乔站在车边,穿着休闲T恤和米色长风衣,夜风吹起几丝凌乱的发梢,跟衣摆一起轻柔晃动。 “小风。”他快步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律风的肩膀,算是打过招呼,“穿这么少,不冷吗?” 律风在他的触碰中屏住呼吸,身体依然可以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 “嗯,不冷。” 整个人都温暖得像太阳包裹一样舒适惬意。 怎么会冷。 他们没有继续视频通话里轻松愉快的话题,沉默地等待旅店老板登记开房。 偏远贫困的丹拉县,平时也只有他们这种做工程、往来藏区的外乡人,会住在简陋的小旅馆里。 殷以乔的房间,就在律风隔壁。 房门打开,跟隔壁一模一样的陈设,律风进去就帮他打开了电热毯,说道:“山里晚上很冷,你开了这么久车肯定累了。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然而,他打开门,殷以乔伸手就将门狠狠摁回去,发出了利落的声响。 律风诧异地瞪大眼睛,却见殷以乔凝视着他,脸上没有笑意。 殷以乔声音低沉的问:“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律风心跳得很快,总觉得殷以乔的神情藏着他不了解的怒火。 他们离得很近。 过去在英国的很多年、很多时候,他们曾近到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那双眼睛深邃地倒映着他的影子,眉峰却透出冷意,让律风没由来的感到紧张。 殷以乔见他这样,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冲淡了自己克制不住的严肃。 “我太熟悉你的喘息了,所以早上接通电话的时候,差点以为你身边有了别人,还要故意告诉我,你们很般配。” 律风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整个人都炸了起来,后背崩得笔直,热度直冲脑海。 他想起殷以乔奇怪的质问,还有那时候的笑声。 律风脸颊泛红,诧异反驳道:“我、我怎么可能——” “是我的错。” 殷以乔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安抚自己容易害羞的师弟。 可他仍旧没有放过这久违的重聚,直白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两年,我假设了太多的可能,想过了各种原因,自己都不知道是希望你在中国有了幸福的全新生活,还是希望你孤独一人和我一样没法释怀。” “但是我刚刚才发现,我很庆幸,你忙得没有空谈恋爱。” 殷以乔的笑意发自内心,律风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这不是有没有空的问题,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和别人谈恋爱的问题。 但是,他绝对不会说出来。 因为,他感受到殷以乔的手掌,宽大有力地虚握在他腰上,像是下一秒他不反抗,就会吻下来。 于是,律风果断伸手,强行将殷以乔往后推了推,拒绝得语无伦次,连视线都回避起这炙热的温柔。 “我……我明天还要上山。”律风说完,立刻扭动门把,钻了出去。 殷以乔勾起笑,恢复了一贯的温柔,默许了他的离开。 “嗯,明天我陪你。” 第二天,攀登乌雀山的人数,喜加一。 周五一诧异的盯着殷以乔,迟疑问道:“这位是……” “殷以乔,我师兄。”律风显然没睡好,声音恹恹的,“他是建筑师,陪我来看乌雀山。” “国院的?”周五一又问。 “不……”律风无奈道,“是C.E建筑事务所的。” C.E建筑事务所的大名,就跟清华北大奥斯卡诺贝尔一样知名。 周五一眼神写满震惊,连给大建筑师找防寒服都打满了鸡血似的激动。 昨天他就觉得律风不是一般人,气质风度体力都是业内顶尖。 现在,来了一个C.E的师兄,他对律风的看法瞬间再拔高八度,觉得这两人不愧是师兄师弟,如出一辙的顶尖设计师风度,乌雀山大桥指日可待! 等到钱旭阳要死不活的走出房门,周五一冲上去就给他炫耀。 “律风的师兄来了,C.E建筑事务所的殷以乔,就是那个殷知礼大师的亲孙子啊!” 钱旭阳本来是想借口推脱今天的行程,听了这话,精神一震。 “啊?”他乱成浆糊的脑内,冒出了一个亮点,“律风和C.E的人是师兄弟,那不就是——” “对啊!”周五一肯定了他的想法,“律工是殷大师的徒弟!” 后知后觉,来得震撼。 律风的英国独立建筑学院学历,在钱旭阳这个高贵建二代看起来,不过是个崇洋媚外、海外镀金混不下去的噱头。 然而,“殷知礼弟子”“殷以乔师弟”的名号,听起来就像殷氏正宗、建筑传承一样浑身发光发亮的能者标签。 钱旭阳想偷懒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他一瘸一拐往前走,之前的鄙夷变成了愤怒。 艹,那他来桥梁院做什么! 去建筑院不行吗! 律风和殷以乔坐在丹拉县破旧小面馆吃早饭。 摆在路边简陋的桌椅,坐着这么两个与众不同的人,忽然成为富有情调、味道一流的浪漫街边餐厅似的,令人心生向往。 周五一、钱旭阳、钟珂走过来的时候,见到殷以乔伸手递给律风筷子。 简单的动作,透着难以言喻的优雅。 周五一和钱旭阳感慨果然是亲师兄弟,殷以乔照顾律风的体贴,简直是微末之处见真章。 而钟珂则是激动万分,拿出手机奔进桥梁院工作群,上去就是一场来自早上七点的实时直播。 “啊啊啊啊啊啊我见到了殷以乔!” 七点的工作群,本该一片死寂,却因为“殷以乔”三个字,炸出了一群人。 “哪儿呢?C.E又出新设计了?还是殷以乔接国内项目了?” “不是不是!”钟珂随手就是一张面碗照,“他和我们在吃早饭,明天就去乌雀山!” 看到这张照片的人,第一反应是:哦。 “哪家小伙子这么幸运,跟C.E的殷以乔同名同姓。” “测量那边派了一位殷以乔同志给你们指路?” “淡定,小钟,咱们也是见过岳飞、郑成功、刘德华的人了,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回答极为冷淡,一点儿也没把她说的当回事。 然而,钟珂接下来的话,把人给惊得目瞪口呆。 “我说的就是C.E的殷以乔,他是律工的师兄啊!是师兄!” 之前很多人笑话钟珂没去过实地,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居然自找苦吃。 也不少人笑她闲得没事,办公室不坐,疯了一样申请去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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