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以乔的字,比律风好看很多。 每一个字透着不同意味的洒脱自由, 落在横线罗列的信纸上却出奇的规矩整齐,读起来心情平静,好像殷以乔的设计天赋不经意间融入笔尖,随手一写都是能让律风沉醉的画卷。 律风写的内容,常常是小学生日记般的寥寥数语,说点生活里发生的琐事感悟。 殷以乔的回信,字字敲在律风心头,看得他视线反复逡巡,迫不及待地想翻到下一页,又克制不住地重读上一行。 他写:“我重做了《山水逍遥》的建模,之前我们商量改动的部分基本变了样子。我很满意成品,所以不给你看。” 他写:“南海隧道沉管一直很顺利,如果鱼平大桥同样顺利,你应该可以赶上最后一节沉管安装。当然,赶不上就算了,我可以替你去看,不用谢。” 他写:“爷爷的《舰归航》会在宝岛回归20周年落成,一切就绪,里面的商铺都陆陆续续入驻,等着20周年庆典开门迎宾。据说领导会来,你记得在电视看。” 句句写着律风关心的事情,又显露出难得的任性与幼稚。 建模不给看,沉管替他去,还有那句让他在电视看领导视察《舰归航》,怎么看怎么透着“反正你回不来”的小抱怨。 律风不禁勾起笑,觉得文字的魅力果然是语言无法替代的。 平时和他聊天,语气平静、轻松惬意的师兄,原来写信这么可爱! 不过,可爱也没用。 鱼平大桥进展神速,再过四十天就能进行主桥合龙。 南海隧道正在安装第三十九节 沉管,距离宝岛回归20周年还有充足的时间。 他一定可以提前回国,不让师兄独自畅享。 律风哼哼一声,往下翻页。 刚才的骄傲得意,忽然凝滞在了信件的结尾。 那是一首熟悉的诗,没有标题和作者,也不妨碍律风视线瞥过它时,心中回荡起抑扬顿挫的朗诵声。 “我如果爱你——” 一首小时候学的《致橡树》,经过殷以乔写出来,竟然令律风氤氲了眼眶。 温柔的句子,一行一行延展在菲律宾炎热的夜晚,在律风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像刀像剑也像戟的,正是殷以乔这样的男人。 他们仿佛一直分离,却又始终相依。 诗的末尾那句“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情感浓烈得让律风有些不敢再看第二次。 殷以乔叫人捎来的哪里是一封信,明明是一颗太阳。 照进漆黑的深夜,散发出温暖阳光,笼罩着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浑身都被殷以乔包容,感受到无尽爱意给予的自由。 律风沉浸在阳光中许久,整个灵魂烘烤得暖洋洋,他缓缓叠好信纸,装回信封,拿出手机。 “我收到信了。” 他认真地编写消息,发送给远在祖国大地的师兄。 “鱼平大桥就要合龙了。我会尽快回来,不管是《山水逍遥》、南海隧道、《舰归航》,还是宝岛回归20周年庆典,我都要亲眼看到!” 鱼平大桥在英雄榜的激励下,建设速度超乎想象。 几乎每一个难题被提出来不久,很快就能被攻克,其中满载了中国工程师的付出,还有菲律宾人深藏的助力。 整座主桥,横跨在里可岛与三季岛之间,成为了鱼平地区百年来无法想象的奇迹。 随着这座奇迹大桥即将合龙,全世界的报纸新闻都在惊叹菲律宾上演的中国速度。 他们不懂,为什么这项工程,菲律宾工人数量超过中国人十倍,还可以按期完成。 他们更想知道,传说中的英雄榜是不是和坊间流言一般,真的为贫瘠落后的菲律宾,找到了改变世界的人选。 律风习惯了每一个项目合龙前的沸沸扬扬。 围追堵截的新闻记者,经常跑得飞快,妄图从他们这里拿到想要的消息。 最终又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中国新闻台录制车进进出出,而他们被手持武器的安保人员拦在外面。 外出专访中国援建其他工程的丁记者,跟随录制组的车辆回到鱼平大桥,静待明天的合龙。 但是,他也带来了不那么岁月静好的坏消息。 “我算是明白鱼平大桥怎么安保这么严格了。” 丁鸿达挂着相机,悄声和律风分享独家消息,“我们去巴布尔公路、波桑卡大桥的路上,遇到好几次流窜的土匪,个个带枪、甚至还有带机枪的皮卡车!菲律宾治安太差了,土匪打起架来,把工地里工程师、工人都伤了!” 菲律宾允许合法持枪,再加上匪首与总统和谈后,拥有了一定特权,菲境内的治安一天不如一天,小范围枪械火拼成为了常态,菲方警察见到当街对抢,也就跟看小混混打架似的,处变不惊。 丁鸿达心惊胆战地,回到鱼平大桥还算好一些。 但是,他说:“我采访了受枪伤的工程师、工人,发回国内,新闻台却说不能引发外交矛盾,不能采用,让援建团队和菲政府自行交涉。” “哎……”丁鸿达生在和平年代,哪里见过这么无奈的处境,“可能是我没见过世面吧,总觉得在菲律宾,枪伤就像刀伤一样频繁普通。” 律风听完,眉头蹙起。 他问:“他们伤势怎么样?”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也不影响以后工作生活。”丁鸿达凝重的说,“只不过流弹毁了沿途公路和大桥的部分设施,那些打群架的家伙声明负责。可是说负责,又不赔钱,还是得我们的人来修啊!” 他的关注点清奇,带着劳动民族挥之不去的淳朴气愤。 律风之前听过流窜匪徒的事情,也看过菲律宾新闻台相关报道。 他们武装精锐,美式武器应有尽有,每每混战起来,都会导致周围建筑设施遭殃,又总爱选择偏僻地点,刚好和复苏计划建设的偏远工程项目巧合般相遇。 他感慨道:“工地既然出了事,也应该加强一下安保了。” “不是安保问题。”丁鸿达小声不赞同,“出事的工地,除了我们自己雇佣的安保,还有菲政府派来的卫队定时巡逻,还不是挡不住炮火不长眼……” 说着,他觉得奇怪,“对了,鱼平大桥为什么都是我们自己雇的安保公司?菲政府没派卫队?” 律风从来不信任什么卫队。 当初瀑帕大桥遭到匪首占领,恰逢菲方卫队临时换岗,给他留下了一丝顾虑。 以至于鱼平大桥起基建桥的时候,他拒绝了菲政府的好意,选择了自行雇佣安保公司,并且安装了先进的监控报警系统。 面对丁记者的好奇,他如实回答道:“因为瀑帕大桥的事情,我有点怀疑菲律宾的卫队——”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就被巨大的嗡嗡嗡盖过。 周围突然刮起狂风,律风和丁鸿达诧异抬头,发现远处飞来了三架直升机。 它们涂装着国际通用军绿,造型尖锐不像民用,瞬间点燃了律风的惶恐。 “那是什么!”丁鸿达的大喊,随着飞机远去响在耳边。 律风却心如擂鼓,双眼干涩地盯着直升机不敢眨眼。 不可能、不会的……但是—— 他还没能理出冷静的思绪,只见飞向鱼平大桥的直升机,忽然垂直掉落一枚带有滑翔翼的小型物体。 它毫不犹豫冲向鱼平大桥合龙点,炸出了微小身躯绝不可能出现的四散火花与硝烟! 整个鱼平大桥建筑工地爆发出巨大声响。 震颤从主桥轰隆隆传来。 所有人茫然诧异,转头只见鱼平大桥浓烟弥漫,闻到刺鼻的味道,耳边持续轰鸣! 丁鸿达头脑空白,没能发出尖叫,就见到身前站立的律风疯了般往炸毁的鱼平大桥跑去。 “律工!律工!” 他本能追上去,却根本叫不住这个看似瘦弱的设计师,只能见到律风往最危险的地方奔去,根本不顾及有没有别的恐袭风险! 无数人往鱼平大桥汇聚,也有不少人从鱼平大桥逃走。 桥梁炸毁的钢管、机械味道,在熊熊燃烧火焰里弥散出来。 明天就能合龙的桥梁,在突如其来的轰炸后,被浓烟笼罩,看不清样貌,只能看到一簇一簇烈火灼烧。 四周都是惊呼和高喊,场面混乱无比。 甚至不少人忘记了英语,用中文在桥梁附近大喊:“打消防!报警!” 还有菲律宾人脸上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带着碎片残骸刮破的伤口,指着燃烧的地方尖叫道“还有人在里面,我们组长在里面!” 他还没找到帮忙的人手。 眼前就冲过去一道身影。 熟悉的黑色短袖长裤,还有熟悉的黑发,令他辨不明到底是谁在冲向火场。 但是那人动作迅速,果断拔下了旁边的灭火器,猛然喷在燃烧的门把上。 冷却了操作室大门烧灼火焰,他打开大门,扯出了里面几近昏迷的受困者。 “先灭火!”所有人熟悉的声音,带着严肃命令,响彻现场,“都给我拿起灭火器,救人救桥!” 不少被爆炸冲昏头脑的人,随着律风的命令回过神来,他们拿起灭火器,尽可能的浇灭眼前四处燃烧的火苗。 鱼平大桥上缠绕着各种易燃辅助物,想要扑灭大火还有些困难。 因为谁也没有想过,即将合龙的前一天竟然天降意外,把合龙准备的机械、钢管、吊绳烧得一干二净! 本该四处逃生的灾难现场,出现了清晰的指挥。 “各组长负责送伤员去医院,组长受伤的,副组长顶上。” “把A4-B4、A11-B11的防火隔离放下来,剪断全部固定缆绳,桥梁内部的也要剪。” “总控检测主桥各部分数值,有二次爆炸、燃烧风险立刻报告。” “全员清点桥梁损失和人员伤亡。” “ 要快!” 律风的声音沙哑地从扩音器传来,一条一条安排在场的人要做的工作。 工人们找回理智,每一个人都在有条不紊的顶着恐慌情绪,完成自己可以完成的事情,赶在慢腾腾的消防队到达前,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 鱼平大桥做过的应急演练,终于发挥了作用。 终于,火势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变小,只剩下主桥合龙段熊熊燃烧的吊塔,伴着里面的机油、汽油,远远地进行最后的狂欢。 律风看着那束跳跃的火焰,只觉得眼睛干涩,掺了砂子,火星摩擦在脸颊上发痛发痒。 可他抬手擦了擦,却只摸到了一手烟灰。 咔嚓咔嚓的声音,捕捉了他呆傻看向手心的姿势。 律风微眯着眼转头,发现十几分钟前衣冠楚楚的丁记者,身上干净的衣服,被空中飘出来的厚重灰尘浓雾,像极了传说中的流浪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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