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性格本来就外放,很就跟村里人混了个脸熟,甚至还跟村长涅鹏称兄道弟起来。 和城里官不同,偏远农村的官,管的事要杂很多,几乎遍布生活的方方面面。村民家没电了,他去修;村民吵架了,他去劝。有时候我闲着没事就会跟他一起去凑个热闹。 这天,村里一户人家的网突然连不上了,涅鹏跑来问我会不会修。 大问题没本事,小问题还是能试试的,我就跟他一道去了。 结果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进路由器的管理员界面改了下设置就好了。 但那户女主人还是拿出最好的茶点招待我,甚至想要留我们吃饭。 “阿姐,饭就不吃了,你把你胸针借我看下吧?” 一进屋我就注意到了,女主人的胸口别着枚漂亮的方形胸针。胸针用纯银打造,弯曲繁复的银色线条藤蔓一样汇聚到中央,半裹住一颗鲜艳的红珊瑚,别在藏青的袍子外头,有种画龙点睛的效果。 女主人听不太懂夏语,茫然地看向涅鹏。 涅鹏充当翻译,用层禄话又给她复述了便,完了说:“小阿弟是珠宝设计师,就是好奇,没恶意的。” 一开始其实也没想过要隐瞒我会层禄话这件事,但想到只要我开口说了层禄话,严初文马上就会知道我之前骗了他,犹豫间,就这么错过了机会。 现在再开口,多少就有些尴尬了,还不如就当个听不懂层禄话的外乡人。 女人听了涅鹏的话,点点头,小心解下胸口的胸针,双手递到了我面前。 “这胸针真漂亮,是祖上传下来的吗?”我能看出上头珊瑚珠的好坏,却看不出这物件的年头。 “款式是祖上传下来的,胸针不是。”涅鹏大着舌头道,“这叫信印,跟我这是一个东西。”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一枚小小的圆形金色星星胸针。 “咱们层禄人只有名没有姓,都是靠这个东西来区分家族的。以前打仗,死了都不知道谁是谁,但身上带上这个,收尸的人就能知道他的家在哪儿。” “后来不打仗了,但这个习惯留下来了。你们那儿的人结婚女方不都是要冠男方的姓的吗?我们也要,但是我们是换这个信印。”涅鹏一脸骄傲道,“这个星星就是我老婆的信印。” 好家伙,我一直以为那是共青团团徽呢。 我道:“冠姓都是以前了,现在没人愿意冠了,还是你们这个好。” 涅鹏夏语不太标准,我仔细问了他信印两个字夏语怎么写,才明白过来是信物的信,不是姓名的姓。 “频伽是不是就没有这东西?”我回忆了下,好像摩川和黎央胸前都没戴过胸针。 涅鹏笑道:“他们也不好结婚,要这个干啥?” 女主人听懂了“频伽”两个字,接过我还回去的胸针,问涅鹏:“你们是不是在聊频伽?” 涅鹏道:“小阿弟问频伽有没有信印。” 女主人也笑了:“频伽没有信印,但他有好多好多比信印还珍贵的东西哩。我们族最闪耀的珍宝都属于频伽。” 涅鹏像是被点醒,转回夏语对我道:“小阿弟,你要是对珠宝首饰有兴趣,可以找一下频伽。他那里有好多以前言官传下来的首饰,串串啊,耳环啊,手链脚链都有,我们所有人都比不上他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个直径十公分那么大的圆,说,“有这么大的一块翡翠,碧绿碧绿的,以前皇帝赐的。” 该说这里的人是没心机还是胆子大呢?海城的小孩都知道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我统共来这里不到一星期,认识他们不过几天,他们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我但凡贪一点,穷凶极恶一点,摩川都活不过今晚。 我拧起眉,告诫道:“老大哥,这话你说给我听就算了,可别再说给别人听,就怕有人见财起意,把主意打到频伽头上。” 涅鹏闻言一愣,随即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是好样的,阿哥没看错你。你放心,要是有人敢害频伽,我们天南海北都不会放过他!” 害都害了,你追到天南海北还有什么用? 我感觉他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但因为事不关己,也懒得再劝。 女主人将我们送到院门口,正好撞见一大帮人走进旁边那户人家,各个面色凝重,不多会儿屋里头就有隐隐哭声传出。 “云朵还是没有消息。”女主人望着邻居家叹了口气道,“她阿妈想要死前见一见女儿,但看来是不行了。” 涅鹏跟着看了一眼,面色沉郁:“她不该离开棚葛的。” 能听懂却装听不懂是件很辛苦的事,特别是在面对八卦的时候。索性涅鹏很快就带我上车,聊起了别的。他没跟我解释那户人家的事,我也没有主动问。 原以为他要直接送我回去,结果他将车开到了几公里外的快递点,拿了一堆快递,还将其中一个给了我。 “这什么?”我低头一看,陆先生的快递。 “频伽的快递,你正好顺路,帮我给他带去。” 摩川的?陆先生……鹿……先生? 哈,谁说频伽没有信印?这不给自己冠上夫姓了吗?我头也不回地将快递扔向后座。 涅鹏瞟我一眼:“你要是不想去,我就自己去,没事的,我就是想着你们以前一个学校的,应该熟……” “我送。”我打断他,面无表情道,“我们熟,我去给他送。” 厝岩崧海拔高,更接近赤道,冬天哪怕下午四五点太阳依旧高悬在天上,没有半点要落下的趋势。 我一跨进大门就见到摩川正在给他的花浇水,一只手撩起另一只手的袖子,微微弯着腰,身前的翡翠珠串在阳光的照射下绿得简直要刺瞎我的眼。 我:“……” 这些层禄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财不能露白的意识? 这串翡翠光看种水颜色就怕是上八位数了,如果还是古董的话……简直不敢想它背后的价值。 所有层禄人都应该感谢我不是个贪婪的人。 我轻咳一声吸引摩川的注意,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先一步表明来意。 “涅鹏大哥让我给你送快递来的。”我抬了抬手里的快递道。 箱子挺大,但并不重,里头摇晃起来有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 “麻烦你了。” 摩川放下水壶朝我走过来,从我手中接过了快递。微凉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拂过我的手背,留下羽毛般的触感。 我一抖,去看他的表情,见他神色自然,便也不动声色地将手收进口袋里,紧紧攥住。 盒子封得并不严实,他当着我的面撕了胶条,从里头拿出一摞绿色塑料花盆。 “我这里前几天刚遭了贼,又打碎我一个花盆。怕他去而复返把我剩下的花盆都打碎了,我特地网上买了塑料的准备全给换上。”他笑笑道,“不过,希望他就算再回来,也不要蠢到从有花的这面墙翻进来了。” 我:“……” 操,他绝对知道了,知道那天晚上是我!
第7章 别在这里吃东西 “这些全都要换?”我环视四周,粗算了下,院子里起码堆了二十几盆花。 “我一个人换不了这么多,今天先换一半,剩下的明天再弄。”言官的装扮虽好看,却不大方便劳作,摩川说着将塑料花盆放到一旁,熟练地脱下两只胳膊的袖子束在腰间,露出里头窄袖的白衫。 他是个天生的衣架子,肩膀很宽,这样一束,显得腰细腿长,比电视里的明星身材都要好。 “那要不……我帮你?”我摸摸鼻子,主动揽活。 摩川动作一顿,看着地上,有些犹豫:“那多不好意思。” 我已经开始脱外套:“我反正也没事做,多得是时间。” 说是帮忙,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往塑料盆里添一些陶粒,撒一点底肥,再将它递给摩川。 机械性的操作让大脑可以分出一部分去想别的事,比如……都说兰花难养,其实也不见得,还是要看谁养。 以前摩川在宿舍阳台上也种了不少花草,他走后,严初文试图接手,奈何不得要领,反倒成了植物杀手。到大四他离校,死的死,残的残,就一盆兰草还有点生命迹象。 我看着可怜,拿来转送给了我姥姥。在老太太的精心养护下,兰草连年开花,生机勃勃,越长越大。 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年老太太也不在了,这花就又成了无主之物。 短短兰生,几经易手,我对它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便将它养在了工作室。但不知道是不是养护上有所欠缺,它再没开过花。 或许,就如“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鲜花也只会为正确的人开放。而我不是它要等的那个人。 “这几年,你离开过这里吗?”在将最后一个花盆递给摩川时,我突然开口问道。 摩川的手指松松握住盆沿,反问道:“离开去哪儿?” “外面。这七年,你去过外面吗?你难道不想去看看这个世界都发生了哪些变化吗?”我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进一步问道,“看不同的风景,吃不一样的食物,和喜欢的人做爱,来去自由,你不想吗?” 这样冒失的诘问,无礼至极,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他却只是看着我,再一次反问:“想又能如何?” 我带着几分恶劣,以期能刺痛摩川,结果反被他问住了。 他微一用力,从我手中夺过花盆,视线望向后院柴房门前的那棵柏树,道:“那棵树或许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它的根盘踞在此地,早已和这个地方紧密相连,怎么还能离开?” 他小心翼翼地将兰草的肉质根须盘进花盆里,再在它的周边填上新的陶土,表情看上去没有一丝愤懑。 “所以,想又能如何。”他的语气平静淡漠,毫无波澜,像冬日里被冰封的湖水。 我恍然大悟。 “想又能如何”,这不是对我的反问,这就是答案。 张了张口,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给予一些可行的、有效的建议。可等我把所有“出路”过一遍脑后发现,就像摩川说的,想又能如何呢?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拥有来去自由的选择权。 抿住双唇,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的对话也到此为止。 盆换完了,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我拍拍手上的灰,穿上衣服准备走人。 “等等。”摩川叫住我,让我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转身进了厨房,没多久端着只簸箕出来。里头盛了几只圆滚滚的吊柿子,红橙橙的表皮外头覆着薄薄的霜,模样格外喜人。 “谢礼。”他言简意赅。 “行。”我也不跟他客气,直接上手去接,那簸箕却一下子让开了。 一条雪白的帕子递到我面前,往我沾了灰泥的手指上凑了凑,意思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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