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欧阳清楚得很,他们时教授哪里是只拒绝学生的追求,他无差别拒绝一切追求,三十四年来从未有过例外。 当一个人活到三十多岁还是母胎单身时,你会觉得不太可能;当这个人是位帅哥时,你更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如果这位帅哥是个老二次元爱好者,你又会觉得,嗯…单身三十多年好像也不奇怪。 当然,也不止是二次元这个原因。 晚上时章有个钟姐攒的局,三个老朋友好久没凑齐了,约了家私房菜馆见面。 钟子颜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小腿纤细有力,珠宝点缀在纯黑丝绒连衣裙上,姿态优雅,很有范儿。 一见时章,钟姐就开口道:“章鱼教授,暑假得来漫展给我撑场子,啊。” 时章乐了:“这菜还没点呢,要求就来啦?” 欧阳希熟练地把红酒倒进醒酒器,噗嗤笑:“钟子你是演都懒得演了。” “你就说来不来吧。”钟子颜说。 时章故意说:“暑假要去山里采样本,忙。” “唷,忙呢,还让咱教授给得瑟上了。”欧阳笑骂。 三个人这些年各有各的忙,见面频率不高。 有几个月没见面,这一见就聊了很久,天南海北地侃,聊得很畅快。 钟子颜手底下有一整个集团,总裁的气场很足,欧阳希在金融业干了快十年分析师,在业界名气不小。 这俩金光闪闪的人凑在一起,总会聊很多时章不懂的东西。时章穿着朴素的墨绿色衬衣坐在他们中间听着,像一株安静的植物,倒也听得很入迷。 他们仨就是这样,小时候在街机厅当中二少年,后来分别走上了不同的行业,每次见面却还是无话不谈。 钟子颜轻磕烟盒,夹了根细长的烟出来,红唇裹住吸嘴,瞥了眼时章,“介意吗?” “随便。”时章说。 “要吗?”欧阳希拿了盒Davidoff向时章示意,眉毛微挑。 时章看着他:“故意的吧你。” 钟子颜轻轻笑起来,说遥想当年,咱小章那是十里八乡最叛逆的中二少年,还是他带着我俩抽的烟。 “结果呢,结果他高中一毕业就不抽了!”欧阳希瞪了时章一眼,“叛徒啊叛徒。” 小时候多皮的熊孩子啊,怎么就长成了这么个安静温和的教授,让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抽烟,怕惹他不干净。 人上了年纪就是很容易回忆,钟子颜吐了口烟雾,半阖着眸望向时章:“时章变太多了,哪里看得出当年的样子。” “扯。” 欧阳隔空点了一下钟子颜,慢慢地说,“咱三个,变得最少的就是老时。” 钟子颜眯眼笑了下,说“是”。 “得了吧。”时章摆摆手,拂走眼前的烟雾。 菜都快吃完了,钟子颜把空酒杯在时章的玻璃杯边一碰,铛地一响,催他:“漫展,答复呢?别磨叽。” 时章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把手指擦干净,回了句不沾边的话:“这附近有个游戏厅。” 欧阳“哟”了一声,钟子颜挑了挑眉,红唇轻扬。 “比什么?” “有什么比什么。” 游戏厅里人满为患,小孩子们围在抓娃娃机旁边,年轻人们爱玩VR枪战和音游跳舞机。 “游戏厅也变了挺多的,现在忒豪华。”欧阳有点感慨。 时章低头笑了一下:“是咱以前那儿太破。” “看我找到了什么!” 钟子颜踩着高跟鞋,拉着两人径直奔到一台机子旁边,一锤定音,“就比这个了。” 那是一台笨重的街机,两个像素肌肉男在屏幕上一左一右地对峙。 这可以说是他们的青春,这么复古的机子现在可不常见,年轻人也不怎么爱玩。 教授和总裁一人坐一个小凳子,他俩的衣着气质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游戏开始的一瞬,摇杆和按键的操作几乎是刻入骨子的,两个成年人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期,操纵着低分辨率的小人激烈对打,几个按钮被摁得啪啪响,搞得整台机子都在晃动。 本来定的三局两胜,钟子颜直接连赢三局,时章手上的币都输光了。 “哈哈哈哈,教授不行啊!”钟子颜得意洋洋,“小章,你以前就没赢过姐。” 时章举起两根手指,意思是投降:“漫展,我去。” 其实不管时章输不输游戏,这漫展他都会去,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拒绝,钟子颜也知道他肯定会去,他们就是想找个机会玩游戏,太久违了。 他们是太久的朋友。 那会儿时章和欧阳希在念高中,逃课,钟子颜读大专,也逃课。她染着廉价的粉毛,嚼着泡泡糖,一屁股坐到时章旁边要跟他单挑拳皇,从此就认识了。 将近二十年前,他们三个在一起出简陋的cos,琢磨妆面,有时候连衣服都要自己做;神经一样去乌烟瘴气的网吧看动漫;在破破烂烂的街机厅里火拼拳皇97。 那时的街机还是显像管屏幕,按钮脏兮兮的,框体上全是小广告和涂鸦,黄毛混混插着兜歪在旁边抽烟,要抢他们的游戏币,时章就跟他们干架,打出过鼻血,但你时爷从没输过。 那时候二次元文化在中国方兴未艾,钟子颜眼光毒辣,觉得以后这块不简单,便不再满足于当个纯粹的爱好者。 她大专辍学,自己搞了个动画公司,接着就碰上国家扶持原创漫画的政策。后来互联网快速发展,从视频网站到自媒体再到直播平台,每个热点都被她抓住,手下的产业版图迅速扩张,现如今钟总身价不菲。 办个漫展简直是最常规的活动,压根不需要钟子颜操心,谈何亲自去请一个coser到场。 主要是时章自己爱这些活动,像他这样过了十几二十年还活跃在cosplay前线的老coser太少太少了。他压根不需要人请,钟老板每次的展子,时章肯定会到。 欧阳希不服,把时章赶下去,换自己跟钟子颜打擂台。 三个人玩了太久,嗓子都笑哑了,玩完了一百个游戏币,总算是尽了兴。 “太开心了,我太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钟子颜紧紧抱住时章,抱得很粗糙,长长呼出一口气。 时章无声地拍拍她的肩膀,他难以想象钟子颜现在的成就是多少努力换来的,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欧阳希不满地把俩人都揽进自己怀里,胳膊劲儿很大:“什么意思,不带我,搞小团体啊。” 时章劲儿更大,双臂一展,轻松把这两人分开,让他们坐好:“到点了,回家睡觉。” 钟总有豪车和司机接。 她临别时依依不舍的,上了车就变回果敢的女强人,撑着额头小憩时也不会露出倦色。 欧阳希是他老婆开车来接的,上车前欧阳希拍了下脑袋,拉住时章:“我差点忘了件事。” “什么?” “高中老班长前几天找我——真是好多年没联系了。老班长说咱们的班主任,王老师,她今年要退休啦。班长问我们班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她,顺便聚一聚。” 时章愣了一下,有点机械地重复:“我们高中班主任,王老师?” “是啊,王惠玲王老师。”欧阳希叹了口气,语气轻了点,“我记得以前王老师对你很严,但她真的是位好老师。” “你要不要来?” “来。”时章很快回答,补充了句,“她对我很好。” 欧阳“嗯”了声,“我也是,长大了才知道王老师有多好。” “班长搞了个群,等下拉你进去。班长要一个个找人拉进去还挺不容易的。”欧阳往后退了两步,“那我走了啊。” “等下。”时章出了声,把欧阳叫住了。 “干嘛?” 时章语速缓慢地问:“你记不记得,王老师有个儿子,姓宋?” “啊?”欧阳不知道怎么突然提起老师的儿子,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有吧,记不清。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时章挥挥手要他回家,“你老婆在车上该等急了。” 欧阳希贱兮兮地埋汰他:“有老婆疼着就是好,有人开车来接。不像你个老光棍,这么晚了只能等到代驾。” 时章没理他,大步走了。
第5章 五次元 时章觉得上天的安排太巧了,早上刚刚遇到宋拂之,晚上就得知要去拜访他妈妈。 其实如果有可能,时章一辈子也不愿再遇到宋拂之,但当他真的遇见后,又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控制地想靠近他。 念高中那会儿,时章站在学校的破树林子里,练抽烟。 其实那儿根本不是什么树林,就是一土坡旮旯,被挡在两栋破楼后头,稀稀拉拉几棵秃树,地上堆满了废弃的建筑材料。夏天这里又晒又热,压根没人来,老师抓不着。 时章吸进去一口烟,捂着嘴咳了半天。 烟难抽,他还没怎么练会。 咳完了,时章直起身子,突然发现身后站了个人,无声无息的。 是个学弟,身材单薄清瘦,校服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宽松。 时章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是那周所有的值日生里最帅的。 学弟的右臂上有一抹鲜艳的红。 别人为了帅气好看,都直接把值日生的红臂章别在衣袖上,能随风飘起来。只有他,一丝不苟地把臂章穿戴整齐,印刷体的“值日生”三个字清清楚楚。 时章眯着眼睨他,没把他当回事,抬起手又抽了一口。 这次没呛。 这个值日生在旁边看着他,什么行动也没有,时章自己抽自己的,两人就这么一语不发地站着。 烟很快燃尽,时章把烟摁在石头上灭了,捏着烟头往外走。 路过值日生的时候,时章停了,似笑非笑地问他:“你怎么不问我的班和名字。” 学弟反问他:“你明明不喜欢烟,为什么还要抽?” 很清新的少年嗓音,混着一丝变声期的沉,让时章有种被轻轻击穿的感觉。 时章没回他话,随手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风纪委员,来一下。” 学弟站在原地没动,问他干嘛。 “叫你来你就来。” 时章有点不耐烦,“刚树林里蚊子给你胳膊上咬了个包,你还站那儿干嘛,等着被抬走?” 学弟下意识挠了挠胳膊,纤细的手指在红袖章边缘弯屈。 时章收回目光,把人带到了高三的班门口,从桌斗里翻了个小圆铁盒的白猫清凉油,隔空一抛,对方接了。 学弟用指尖挖出一小块薄荷味的膏体,沉默地涂到红肿的蚊子包上,抹开,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刻进时章记忆里。 快涂完了,学弟若无其事地开口:“你刚刚说的什么风机委员,什么东西。” 时章一愣,突然哈哈大笑,邻桌的水杯差点被他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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