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接受能力,胜过无数成年人。” 王亦咧嘴笑,露出两颗虎牙:“你是在影射我四姥爷四姥姥?” 顾冶摇头苦笑:“没有。” 王亦像是明了一样点点头,又说:“你吃西瓜吗?” 顾冶顺着王亦的目光看向他小电驴的车篮子,里面装着一个椭圆的西瓜。 “这西瓜是小舅种的,本来是让我带回镇上给我姥姥姥爷尝尝的。你要吃吗?” “不是给你姥姥姥爷带的吗?” 王亦大手一挥,大气的说:“没事儿,瓜田里还有很多,还有下回呢。你有刀吗?” 王亦把小电驴后退几步,把顾冶的车门让出来,然后把刹车杆踢下来,下车从车前篮子里抱出西瓜。 顾冶见状从车上下来。 他车上并没有刀具可以开西瓜,但他真的很想尝尝这西瓜的味道。 他何尝不知道,这只是普通的西瓜,西瓜是吃不出苹果味的,但是,这个西瓜好像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可以得到的唯一一点安慰。 槐花饼他吃了一口,然后就收起来了,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槐花饼可以放,放着当念想,但也许把槐花饼放坏了,季涂都没有回来。 这个西瓜最后还是王亦在路边找了一块尖锐的小石头给砸开的,然后王亦把西瓜给掰成小块儿,西瓜块儿不成型,但是并不影响食用。 确实跟普通的西瓜一个味道,好像又比外面卖的西瓜要更甜一点。 顾冶不热切吃水果,也并不讨厌。 石佩欢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以前在的时候,总是把水果洗好、切好、装盘,轻声细语叫顾冶吃。 后来她不在了,他想起来就买一点水果,想不起来就算了。 但今天,跟王亦这个小孩儿坐着路边吃西瓜,毫无形象可言,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见到季涂,但他抬头看到了一块又一块绿色的稻田。 这是季涂喜欢的颜色,这是季涂喜欢的绿色。 王亦问他:“这西瓜甜吗?” “甜。我母亲去世后,我再没有吃过这么甜的西瓜了。” 这西瓜像是有魔法,叫人吃着吃着就红了眼眶。 “季涂他……过的好吗?” 顾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问出来的,当时他听到柯小玉带来的消息,想象着季涂的生活。时节在变,日子在过,除了那点零散的消息,他得不到更多。 怎么就变成这样? 两个人像是默契的约定好了,你不出来,我不进去。 很多时候,顾冶怀疑季涂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为什么隔的那么近,却不能见面,但他不敢踏出那一步,就像当年不敢站在季涂面前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除了不自由应该还可以吧,每天四姥姥和四姥爷就盯着他呗,禁止他使用电子设备,他就每天干干农活,种花弄草,看书画画。最近好像开始写信了。” “给谁写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不让我看,但反正不管给谁写也都寄不出去。” “他是不是还在怨我?” 王亦摇摇头。 “那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他心境平和,也不像是埋怨四姥爷四姥姥的样子。” 那天,王亦跟顾冶说了很多关于季涂的事情,顾冶离开的时候,还是说出口,叫王亦别告诉季涂自己来过。 王亦看着他准备上车的背影喊出来:“像那六年里,你每一次偷偷见他,不让他知道一样吗?” 是啊,现在是历史重演,重蹈覆辙? 王亦的话始终挥之不去的在顾冶耳边响起来,正是因为自己在那六年里没有说出口的话才导致现在的局面,那现在自己怎么还没有醒悟过来? 顾冶好久没来过咖啡店里,他到的时候季婷冲他招手示意。 季婷跟季涂长得不像,王亦也不是很像季婷,季婷身上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干练,大波浪的长发披在肩上,涂着大红唇。 “顾副教授。” 季婷知道顾冶的名字之后就已经打听过了,而且江大的官网上面还有他的照片,见到本人的时候不免心叹季涂的眼光好。 不知道为什么,季婷的第二感觉,是看到顾冶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仿佛看见季涂朝自己走过来,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她就是在顾冶身上看到了季涂的痕迹,很难解释这种感受。 “你好。”顾冶到季婷对面坐下。 如果季婷知道季涂和顾冶具体发生了什么,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长达六七年,大概会是另一种心情。 季婷会说:我爸和季涂他爸,是有兄弟四个。我爸排行老二,他爸排行老四。在他出生之前,我大伯家里是有三个儿子,我三叔家是有两个儿子,只有我们家,是两个女儿。我爷爷奶奶在的时候就重男轻女,因为我们家没有儿子,对我们家的态度像是外人一样。我小时候真没少受委屈,所以当时我四婶婶怀孕的时候,我就每天祈祷一定要生个女儿,不然,就真的只有我们家没有儿子了。 可是,我的祈祷不奏效。四婶婶生了一个男孩儿,就是季涂。季涂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只有我,没有去抱过这个弟弟。我讨厌他,讨厌他不是个女孩儿,其实我一直都明白,这是大人的问题,跟他无关。但我改变不了任何人,在他没有出生的时候,带给过我希望,然后他的出生让我失望。 我十八岁的时候,他只有五岁,一个五岁的小孩儿,会在所有重男轻女的大人面前,维护这个从来没有给过他关爱的姐姐,在大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女孩花这么多钱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人享福的时候,他会奶声奶气的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你们幼儿园里的老师没有告诉你们吗? 季婷耳边回荡着五岁小季涂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们幼儿园老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除非是自己有特殊原因不能当时做选择,不然别人不能代替自己做决定的。姐姐现在是大人了,她可以自己做选择。你们幼儿园老师没有告诉你们吗?” 季婷还想继续说:但他长大之后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我在后来对他的好,带着他避开家里的争吵,带他吃好吃的,带他去玩。我对他好,是愧疚也是感谢,他对我好,是因为血缘是因为纯真,我活的还没有一个小孩儿通透。 我今年三十七岁了,不偏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季涂是身上具有美好品质最多的那个。但他身上只一个缺点,足以让所有优点都暗沉,就是他不够坚定,既是犹豫不决,也是反复横跳。 小时候明明决心要叫父母好好沟通不要吵架,但见了父母却又退缩说不出口;长大之后因为不想在美院里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是与自己差不多的存在而不想上美院,但面对父母强势的说,如果不上美院那我花这么多钱供你学画画是为什么时,而说不出来小时候维护我的那番话,好像谁都可以为他做决定,但是他自己不能;分手后,反复横跳,做不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一个人痛苦,自我拉扯;本来以为遇到你之后,自己能够坚定一点,相信自己可以被人坚定的爱着,但这份坚定里夹杂着长达六七年的隐瞒,他又开始反复横跳,一方面觉得你的爱足以抵消那些隐瞒,你是善意的,另一方面又觉得,明明有很多次机会,你都可以选择说出来,但你没有,你好像无私,但又自私。 他身上的美好品质为他带来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身上这惟一的缺点,将困他一生。
第58章 疑爱从无 但在这个时限里,这些话终究没有说给顾冶听,就仿佛有另一个平行世界,季婷一字一句的剖析自己,剖析季涂。 “我特意从江浙赶回来一趟,就是为了替他把这个送给你。” 季婷把手边的檀木盒子推到顾冶手边,顾冶打开盒子,里面正是“三玉礼”。 “他本人应该亲自跟我说,叫我把这份礼物赠予你的,但因为一个你知道,但我可能不完全知道的原因而被耽搁。昨天,他的一个陆姓师兄因为要去外地,短时间不会回来,又联系不上他,所以只好通过他留的我的联系方式,给我打电话,向我传达这件事的始末。” “季涂当时的想法,说是你家的长辈认同他,赠予了一份很重要的礼物,他的回礼也想要一位家人出面赠予,以示尊重,所以我是他当时心里的不二人选,虽然直到我拿到这份礼物之前他都没有告知我。在他回乡下之前不知道是出于原因迟迟没有跟我说,回乡下之后显然是不想管这些事情了,所以也没有提。” “三玉礼”在盒子里,根据玉章、无事牌、玉生肖,依次排列。 顾冶取出玉章,翻到底部,只看见“顾冶印”三个字。 顾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 “不知道说什么没事,不一定要说点什么。我想,当时你的家人也没有给到季涂非要说点什么的压力,我自然也不想给你这种压力。” “多谢。” 那天,季婷陪顾冶在咖啡店坐了好久,想到什么关于季涂的事情就说给顾冶听,顾冶回应的少,有的能附和上,有的附和不上。 季婷像一个长辈一样,给予顾冶能够给予的最大包容。 于顾冶而言,秋日是离别的季节。在秋日,他目送太多人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 但大多数人而言,夏日才是离开的季节,夏日有一个毕业季。 有多少人在某一个夏天分别之后,此生再也不相逢。 季涂手里拿着的杂志还是六月份的,江城大学毕业季特别版,里面有各个院系的集体合照,化学系的那张,顾冶跟其他老师坐在第一排中间,他穿着一身西装戴着眼镜,特别好认。 后面的毕业生都穿着学士服,因为人太多,像是复制粘贴一样。少有突出的,都是一些怀里抱着花束的。 季涂毕业那年,也算是大合照里比较突出的一个,在合照前,他收到了一个特别的礼物。 一束冰糖葫芦。 那年,只有他一个,是最特别的。站在最后一排,把糖葫芦花束举的老高。 关于糖葫芦,季涂有些不记得顾冶是怎么写的了,为什么要送一束糖葫芦,为什么是一束糖葫芦? 季涂把杂志收起,没有再想。 夏日蝉鸣,在地底下17年,换来人间一个夏天。让季涂觉得,顾冶好像也是一只蝉。 季涂一天想到顾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以前是想到与顾冶相关的这些事件,打算理清楚头绪,或者是某些事物与顾冶有牵绊不自觉的想到。 想念一定会是想到,但想到不一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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