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涂虽然没有搞清楚状况,但看院长又期待又犹豫的样子,开始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 季涂答应之后,院长并没有立刻解释,而是说还要去问问那个孩子,季涂的好奇心更重了。目送院长跟旁边一个照顾孩子的工作人员交代了两句,就往另一边离开。 大概十分钟之后院长才回来,同季涂去见那个孩子的路上,院长才娓娓道来。 “唉,画那幅画儿的孩子叫孟页,我们都叫他小孟。小孟这个孩子的情况有些特殊,他父母以前也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有一年他们一家三口回老家的路上发生车祸,他父母当场死亡,但把他护下了,不过他的双腿因为那场车祸,再不能行走。” “他原本就身体不好,带着一些先天性的病症,出生的时候,医生就说活不了太久,越长大越危险。因为他父母照护的好,一直平安活到了那时,但又经受了这样的打击,后来就自暴自弃。” “他平时不见外人,有时候会自己画一会画儿,画的没有章法,我们也看不明白,他也不说。今天看你问他的画儿,我想,也许你会……你是能够明白他的人,所以跟他说明之后,他愿意见你,这也算是好事,希望你能够开解开解他。” 季涂了然的点点头,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开解,有些事情没办法开解。自己听见他的悲惨人生很难不代入其中,同样伤怀是真的,但世界上,就算有感同身受又怎么样,悲剧始终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开解呢,谁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去要求他别难过。 孟页的房间在另一边小平房的最右边,再往前,是一片花圃,正值夏末,绣球花开的很好,天蓝、浅紫、淡粉,一簇一簇的,好景常在。 院长敲了敲孟页的房门。 “小孟,我们来了。” 季涂站在门口,听见房里轮椅移动的声音,但只停在门口,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秦阿姨,我想单独跟他聊聊,您去忙吧。” 里面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干净、清朗,发声的人似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他的声音里,季涂没有听到悲切与失魂落魄。 院长听见他这么说,看向季涂,季涂表示可以。 山里总有微风拂面,不是吹动画儿,就是吹动花儿,很自在。 “抱歉,我这边暂时有点原因不方便您进来,请您见谅。” 让客人站在门口交谈确实无比失礼,但不知道是因为了解了孟页的坎坷身世而同情他,所以并不在意,还是因为隔门而谈,似乎能够让这个少年的神秘感依旧,产生了特别的心理。 总之,季涂觉得,这样也很好。 “没事,门口风景也很好。” 门里面的少年轻笑,说道:“得谢谢你,愿意来看我。” “不用谢,这不是没看到嘛!” 门里面的人,跟院长说的,似乎完全不一样,听着他的语调,季涂在心里庆幸,还好不一样,他已经如此不幸了,还要怎么折磨他呢。 少年放松一笑,两个人的距离似乎近了一点,听季涂说话挺舒服的。 “我听院长阿姨说,你能看懂我的画儿?” “我就是学画画的,看懂不奇怪。”这是实话,今天过来的,都是画社成员,一大半都是艺术设计学院的,一小部分是业余爱好画画的。所以大部分人都能认出来孟页是临摹毕加索的作品。 但他们未必像季涂一样,最喜欢毕加索。 “你跟我以为的不一样,我还想,你是听了院长阿姨诉说我的身世,来开解我的。” 孟页不是季涂听到的孟页,季涂不是孟页以为的季涂。 “我确实是来开解你的,但你似乎好像不需要。” “我也不知道我需不需要,也许不需要吧,毕竟我都要死了,但好像又需要,毕竟我还有死。” 孟页语气平静说出这句话,听得季涂心里一颤,有些心痛。 “我的一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下周也有可能。但在此之前,除了等待,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说别人一样,但季涂自己把这句话代入了悲伤情绪,突然喉咙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少年,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现状,平静的等待死亡,别人都觉得他自暴自弃,但还能要他怎样积极面对生活? “你去过徽州吗?” 季涂这话转的太快,孟页跟不上他的思维,下意识疑惑一句:“什么?” “徽州有黄山,十堰有武当,洛阳有牡丹,南京有梧桐,你都去看过吗?” “……没有。” “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作伴一起去吧。” 门里面的孟页没有应允,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过了一分钟才回应。 “你想用这个美好的世界来诱惑我啊!可惜了,也许做做梦还可以吧。你叫季涂是吗?谢谢你。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话,我觉得轻松自在。”孟页长呼一口气,继续道:“我不知道院长阿姨向我表达的那些,是不是你的真实感受,但我想相信,你是真的看懂了我的画,读懂了我,明白了我的自我拉扯。我没有自暴自弃,没有寻死觅活,我只是累了。我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是可有可无的。早先我是我父母的累赘,现在我是院长阿姨的累赘,不应该这样的。” 孟页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片云朵,说出来,就飘向了天空,越来越远,越来越轻,一滴眼泪落下,季涂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落泪了,他疑惑的擦了擦脸上泪珠,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渍,想不出来为什么。 看来,共情能力太强实在不算好事。 季涂抬头看天,天很蓝,白云朵朵,他在心里对这个第一次认识还没有正式见面的人,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那你当我的树洞吧,与我而言,你的存在就是巨大的意义,你不用回应我,我只需要你每天睡前给我发一句晚安,让我知道,今天,我的树洞也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互相拥有。我每去一个地方,就给你寄一张明信片,我代(带)你一起去见识这个世界,你不是累赘,你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问自己为什么,但偏偏是我读得懂你。”
第49章 孟页绝笔 那时候季涂想,冥冥之中都是注定好了的,注定要在霁山遇到孟页,自始至终从未见面,但他愿意成为孟页托付的人,没有依据,只有一种感觉在指引他。他也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为别人寄托,但他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在这之后,季涂和孟页保持了长达六年的联系,孟页每天晚上会在微信上给他发一句晚安,从未间断。季涂也总是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和经历,但孟页真的就像一个树洞,只听,不做回应。 除了发晚安和只有生日那天会额外得到一句生日快乐,孟页只回季涂询问他身体状况的消息,但季涂也问的不多,一是不想总是让孟页想到自己的不一样,二是能够每天发晚安,就证明他很好。 每次看到微信名称毕加索的梦发来的晚安,季涂总觉得很安心,仿佛这个人是为自己而活一样。 到此为止就是季涂记忆里与霁山福利院的联系,与霁山福利院小孟的联系,到底那里不对,为什么他给小孟寄的所有明信片,现在都寄到了顾冶这里。 季涂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顾冶和孟页早已经把答案写下来了,只是他还没有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在被揭露的前夕。 顾冶一直想要说出口的话,也因为自己的胆怯迟迟没有开口,谎言与欺瞒时间越久,累积越多,他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他去京城之前说等回来就告诉季涂,但他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七年,有多少的阴差阳错,这一次何以见得就能幸免于难? 六年前—— 顾冶好久没有来霁山了,说起来不算今天,也只来过霁山两次。 第一次来霁山是很小的时候,他的姑姑顾长佩带他来见自己的老同学,也就是孟页的妈妈靳拂。那时候蒋时还在顾长佩的肚子里,孟页也还在靳拂的肚子里没有出生。 第二次再来,是顾长佩去世的第二年。他从京城回来,在顾长佩的忌日为她扫墓之后。 十一岁的小蒋看起来心思沉重,表情凝重,像个小大人,手里捧着一束绣球花,轻轻地搁在顾长佩的墓碑前。 “她最喜欢绣球花了。”蒋教授喃喃道。 绣球花也叫无尽夏,她在那个夏末离开,于是成就了永不结束的夏天。 她变成了无尽夏。 “好久不见。”伴着孟页一声好久不见,顾冶看着小平房左边的花圃里面的绣球花的视线才转移。 已经四年没有见面了,上一次见他时,他还是十一岁的小孩儿,虽然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但活泼开朗,见了自己很开心,但不像蒋时那个小皮猴子,总是闹自己。当下,他脸上没有血色,笑意浅淡,坐在轮椅上望着自己,不变的只有眼神依然干净澄澈。 孟页一眼就认出了顾冶。 小时候,孟页偶尔会听父母讲到顾冶,小小年纪如何聪慧,他接触的人都只是平庸平凡的存在,每次听到顾冶的名字都觉得新奇,像是不存在在现实世界里的传说人物。 他第一次见顾冶是跟着父母去参加顾长佩的葬礼,那时候的顾冶很消沉,孟页躲在妈妈身后,不敢跟自己崇拜的哥哥打招呼。 第二次见顾冶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花圃里的绣球花发呆,孟页知道,他是在想自己的姑姑,之前顾阿姨也来过几次,孟页知道,她喜欢绣球花,顾冶的身上有顾阿姨的影子。 时隔四年,顾冶变化也挺大的,但就是看着背影也能认出来。 倒是顾冶看着孟页心里泛酸,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苦。 孟页家里的情况,顾冶之前也听蒋教授说过,这次来竟有些怕会遇到,以往,虽然姑姑不在了,但他们各自还有自己的父母尚在,如今,他们却也同病相怜。 外面风大,最近气温反复不定,顾冶担心孟页的身体,便推着他进了房间。 “刚刚秦阿姨来说,有个来做义工的哥哥能够看懂我的画,想见见我,然后出来就看见你,还以为秦阿姨说的是你呢。” 听孟页说到画儿,顾冶不由的想到季涂。 “什么画儿?” “毕加索——《梦》。” 虽然家族艺术氛围浓厚条件充实,顾冶自小也算是在美院教授姑父的跟前长大,但他本人实在是对艺术不感冒,不过也耳濡目染的了解一些,孟页说的毕加索的这幅作品他大概有所了解,当下,却不知道是何用意。 “不知道这个季涂哥哥,是真的能看懂还是只是秦阿姨找来的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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