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上,被子里,好像还有靳向阳的味道。靳向阳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与其说走,靳向阳更像是抛弃了、逃离了这个地方,这个有靳廷宥的家。他被那些靳向阳的味道安抚,能睡得着了,不过还是会做梦。他没再梦到靳向阳最后离他而去的决绝背影,而是常常梦到他刚把靳向阳带来身边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靳向阳欢喜得不得了。成天哥哥哥哥地喊他。他出差回来,早就在玄关处候着的靳向阳便会扑上来。而他那时怎么样呢?他对靳向阳,似乎只有恶劣的哄骗。靳廷宥发现,无论他做的是哪个时期的梦,折磨的都是他自己。分别后与靳向阳的这几次见面,叫他不得不去认清现实。 阮荷的事叫他不住联想到自己。他只能万分难堪地制止自己去回想。他对靳向阳做的那一切,和那位年近半百的人面兽心的院长,有什么不同? 当年的监控还存在他的邮箱里,他却不敢再翻来看了。因为他会梦见小时候的靳向阳被那个矮胖的女人虐打,梦见长大的靳向阳被自己扇了一巴掌。其实靳向阳向来乖巧。他知道的。靳向阳那么乖,那么喜欢他,那么依赖他,甚至,靳向阳还会胆怯又拙劣地哄他。 而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靳廷宥缓缓抬手起来。他捂住了自己阖起来的眼睛。 这时,靳母给他打了电话。 “廷宥,你把阮荷带走了?” “嗯。” “那你得好好看着她。盛洋这次的事,我们非常被动。目前来看,我们得全力配合媒体和警方彻查它且表明我们的立场和我们无条件配合的决心。不过有华伟,我们也放心了。他……” 靳廷宥打断了靳母的话:“哥打算怎么处理,您不必跟我说。” “廷宥?” “我相信哥有这个能力。”靳廷宥说,“至于阮荷,我不会苛待她的。不过,不是因为靳家。” “廷宥。”靳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语气温和下来,“你和你哥是向来不对付,我看得出来。我也不否认,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或许对你有些不公平,但他是你亲哥,你和你哥哥计较什么?你还是小孩子吗?现在闹出这种丑闻,我们应该一起商量出最优应对方案。” “我相信哥。” “廷……” 靳廷宥挂了电话。他哥哥是受益者是被偏爱者,自然不必计较,而他,反倒落得个计较幼稚的罪名。不过如今,他早就不计较这些了。 他的手背搁在一直阖着的眼睑上。他想,如果这时候,靳向阳在他身边,见他这样,肯定能观察出他的心情。靳向阳会过来轻轻摸他的手,问他哥哥你怎么了,或者是将脸蹭到他的眼前,小声喃道哥哥别难过了。 翌日一早,原洌给靳廷宥打来电话。靳廷宥早有预想,也知是靳向阳想和阮荷说话,沉默地将电话给了阮荷。阮荷长得漂亮,性格乖巧,再加之他特意嘱咐,故而陈阿姨对阮荷照顾得相当妥帖。阮荷在福利院哪能遇到这样温柔的阿姨,她黏陈阿姨得紧,不安的情绪也被陈阿姨安抚下大半。 靳向阳打电话过来,阮荷高兴极了。靳向阳和她嘀嘀咕咕地交谈了近半个小时才结束通话。 靳廷宥见阮荷一脸不舍地将手机递回来。他默了默,问:“阳阳跟你说什么了?” “他问我,怎么样啦,在哪里,我看了什么动画片。” “阳阳,”靳廷宥摩挲着手机,似是随口般地问她,“提到我了吗?” 阮荷想了想,忽然说:“有欸。” “阳阳问我,你有没有打我呢。”阮荷对靳廷宥说,她认真道,“我说,没有。我觉得你很好呀。”阮荷昨晚听到陈阿姨和她儿子的通话,学了新词语,叹了口气,说:“阳阳,太操心了!” 几乎是阮荷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靳廷宥攥紧了冰凉的手机。他阖上眼睑,不过几秒,又睁开。他的牙齿艰难地碰到一起,抽动几下嘴唇,慢慢地说:“我不会打你。” 他又重复说了一句:“我不会。” “嗯。我觉得,你不会的。”阮荷点点头。靳廷宥对她并不热情,她反而感到安心。她观察靳廷宥并没有看过来的眼睛,思索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问他,“啊,你是在跟我说吗?” 第38章 原洌带着靳向阳回到家里。 靳向阳还不住担心地问:“阮荷姐姐怎么办呢?她被哥哥带走了。哥哥打她怎么办?她会哭的。” “不会的。”原洌说,“阮荷被靳家人带走,反而更加安全。” 或许靳向阳听不懂,但原洌还是给他解释:“这个节骨眼,靳家为了撇清关系,也不可能让阮荷出事,他们只会对阮荷好得不能再好。甚至,他们可能会……收养阮荷。” 虽然媒体们都想挖出靳家和盛洋福利院这件丑闻之间的联系,但凭原洌对靳家的了解,靳家之前万不可能去趟这趟浑水。靳家人最是权衡利弊。靳氏和盛洋福利院挂钩,若福利院出了事,牵扯他们进来,得不偿失。只是,这也说明了,这么些年来,靳家明面上热衷于慈善救助,实际上压根没有花心思去探访这些受助儿童或家庭或福利院的情况。此次丑闻一出,靳家怕也得耗上几分心力去挽回他们苦心塑造了多年的社会形象。 果然,靳向阳是没怎么听懂的,但他相信原洌。既然原洌这样跟他说,他便稍稍放安了心。他还忧心忡忡,却没再继续追问个不停。 原洌却想到了什么,问他:“你和阮荷,怎么认识的?” “啊……”靳向阳想了半晌,有些懊恼地说,“我不记得了。太小了。但我记得,阮荷姐姐对我很好的。” “赵阿姨打我,阮荷姐姐会过来帮我,有时候,就会带着我躲到她的屋里去。” 原洌问:“她有自己单独的屋子?” “嗯。”靳向阳疑惑地说,“院长叔叔,会光着身子,阮荷姐姐也光着身子。” “我之前以为,院长叔叔,是喜欢阮荷姐姐的。因为,只有阮荷姐姐有自己的屋子,阮荷姐姐有好多新衣服和零食呢。阮荷姐姐说,院长叔叔不喜欢她的,是在欺负她。” 所以……在靳廷宥哄骗他做这些事是源于喜欢他,是如此后哥哥便会对他更好,更喜欢他的时候,靳向阳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因为他早就见过阮荷从这件事中获得的独一无二的优待。他年幼时不懂分辨善恶真假,以为院长那样便是喜欢阮荷,自然想着,靳廷宥和他那样做了后,也是要对他好,喜欢他的。 原洌告诉靳向阳:“阮荷说得没错。这不是喜欢,更不是对她好。” “你以前不懂,没关系。”原洌说,“以后,我慢慢教你。而且,有我在,你不会被人欺负。” 翌日一早,靳向阳才睁眼,便禁不住说:“原洌,我、我想给阮荷姐姐打电话。” 原洌替他给靳廷宥打了电话。靳向阳亲耳听到阮荷说她没什么大碍,总算放心。记者们狂热的围堵追问也将靳向阳吓着了。即便没再过度紧张地担忧阮荷,他自己同样神情恹恹。原洌和他谈话,能察出他仍有些惊惶不安。 前些天,原洌吩咐助理帮靳向阳物色一位性格好的糕点师傅,本来约为这两日上门,不过恰逢昨天他们有事才耽搁了。现下原洌便通知了那位糕点师傅过来。 请来的这位糕点师傅叫唐糖,她十几岁便去法国进修,去年学有所成归来,年纪轻轻,便是全国连锁高级烘培店的糕点师。原洌在一旁看她慢慢地教靳向阳做蛋糕胚,没察觉什么异样,叫来李阿姨候看,自己便去二楼的书房处理文件。 一个下午的时间,靳向阳便能够独立做出蛋糕胚了。 靳向阳与唐糖告别,脸上的兴奋不褪:“谢、谢谢唐老师。” 来之前,唐糖自是了解靳向阳的情况,她本以为靳向阳是孤僻的性子,没曾想性格可爱乖巧,相貌又这般精致。因此教靳向阳时,她格外耐心温和。教学结束后,她笑着挥了挥手:“再见。下次来的时候,我就能教阳阳做奶油了哦。” 靳向阳以前只跟着方泽平学过知识,这天他居然做出了一个成型的蛋糕胚,激动坏了。唐糖刚离开,靳向阳就立刻脱了围裙,欢呼雀跃地冲到原洌的书房外“砰砰”敲门。 “我,我自己做了蛋糕胚。”他望着原洌,眨了眨眼睛。就跑了一层楼梯的功夫,他的脸蛋便红扑扑的。 原洌说:“我去看看。” “嗯!”靳向阳走在前头,“我加了一点点糖,而已。试试吧,好不好?” “你做的,我会吃。” 原洌吃了一口,夸他:“一个下午,就能自己做得这么好吗?” “嗯呢!!”靳向阳得了夸奖,语气明快起来,“是唐老师教我的。唐老师好厉害啊。” 唐糖手把手教靳向阳学会了做他最喜欢吃的蛋糕,这在靳向阳眼里仿佛自带了巨大的光环。 “唐老师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呢,她怎么这么厉害呀。她和阮姐姐一样,她好漂亮。她说话的声音也好好听。唐老师叫唐糖!!名字里有糖!我最喜欢的糖呢。” 原洌本含笑看着靳向阳的眼睛渐渐冷了下来。他垂眸看着靳向阳泛着红的脸,若隐若现的酒窝,沉默不语地听靳向阳诉说着对唐糖的喜爱。 “我好喜欢唐老师啊,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想见到唐老师。”靳向阳说,“可不可以呀。”和阮荷,万汐琳不一样,靳向阳提到唐糖时,眼里有骤放的光,大大的酒窝凹在两颊。 原洌走到沙发边,坐下。 靳向阳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没见原洌像往常那样应他好,噤了声。他敏感地察觉出原洌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他的声音低下来:“原洌,你怎么啦?” 原洌没有应他。 靳向阳只是智力发育不健康,生理上,他是成年人,他不过理解能力、表达能力没那么好,原洌从来不怀疑靳向阳没有爱人的能力。 那天靳廷宥对他说“无论这个拯救者是谁,靳向阳都会跟着他走。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他不得不承认,靳廷宥说的,是他一直刻意去忽略,没有去直面的事情。 在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靳向阳就被靳廷宥哄骗得甘心伏于人下。这并不代表靳向阳的性取向就是同性。或许,靳向阳以后会喜欢上一个女孩。 而他——原洌,在靳向阳眼中,只是个知心大哥哥。原洌干不出靳廷宥那种诱骗小孩的事,如果靳向阳有一天告诉他,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原洌不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反应。他喜欢靳向阳,却从未打算强迫欺骗靳向阳,可他也无法接受靳向阳真的喜欢上别人。 原洌兀自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耳边骤然响起的细微的啜泣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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