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是她的大学学长,名字叫季晗潇。 说起来怪有缘分的,他们一个新闻系一个法学系。因为一个实习案子而认识,最开始不过是合作关系,后来却成了朋友。季晗潇为人可靠,思虑也周全,池渝在船上条件有限,能记住的号码也不多,从头到尾联系的都是他。 也多亏了他,帮了她不少忙。 “谢我?听起来没什么诚意的样子。” 听筒的另一头,季晗潇关了电脑,取下眼镜,按了按太阳穴,缓笑道:“请我吃个饭?” 池渝应得爽快:“好啊,现在?” “嗯。正好我今天加班,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 季晗潇耸着肩膀夹住手机,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资料。 “你们事务所不是一般不加班吗?” 季晗潇回:“换工作了。等会儿和你说。” 池渝有些惊讶,季晗潇从没提过要换工作的事情,加上他之前所在的事务所实力很强并不好进。所以他突然说换工作了让她颇为意外。 挂断之后,池渝再看一眼手机,纠结了会儿,还是给顾渊发了条信息:“明天有时间吗?” 发完之后就把手机放在桌上,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时不时盯着它,可它就是没响。一直等到收完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微微振了一下。 “没。” 连多余的字都没有,真是满屏幕的冷漠。 池渝叹了口气,这个人在很多时候都是真的不可爱! “那好吧,什么时候你有时间了联系我?” 发完之后,池渝一直握着手机,可直到她到了地铁站都没收到回应。 她叹了口气,心道算了,明天再联系他吧。 恰好这时候地铁过来了,池渝把手机塞进口袋,连忙挤了进去。 3. 而另一边,顾渊喝着酒,玩了几下手机就开始发呆。 “喂,你这什么情况?表情不太对啊。” 一只手钩住他的脖子,边问边探头去看界面。这边顾渊却是瞬间按键锁屏,凑过来的人只来得及看见屏幕上自己映出来的脸。 那人也不在意,反而对着屏幕拨了拨头发:“怎么样,这么久不见,有没有觉得爸爸变帅了?” 顾渊面无表情地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来:“你一个女的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儿?还有,恕我直言,除了胸之外,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哪里像爸爸。” 连清禾闻言右手一拐就想用手肘捅顾渊肚子。然而顾渊的动作比她更快,拽住她的手臂一把提起,顺便把另一杯酒塞在了她手里。 连清禾没死心,左手绕过去想敲顾渊的脑袋,这次顾渊因为刚才的动作牵动了左臂上没好完全的伤口,没能躲得过去,被敲个正着。 于是顾渊的脸色瞬间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黑脸的顾渊是很恐怖的,可连清禾一点儿都不怕。 连清禾笑得一脸灿烂,在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时,还心情颇好地对着那边偷瞄自己的小姐姐送了个 “咱们现在可以好好喝酒了。”她一口干了半杯酒,“等等,不对啊,你还有伤,少喝点儿。” 连清禾说着,顺手把他手上的杯子拿过来,又是一口干了,喝完还冲他挑挑眉:“哎,看不出来你这么金贵,那个枪伤这么久了还没好呢?” 顾渊面色不豫:“本来快好了,前几天出了点儿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说出来让爸爸乐乐。” 顾渊冷然道:“具体不清楚,但我可能被人盯上了。” “盯上了?”连清禾怔了怔,“怎么个盯上?” 顾渊沉了口气,几句话就把这次航程里池渝调查的东西描述了一下,连清禾的表情从意外到凝重到惆怅连续几连跳。 她一口闷下一杯酒,呛得咂咂嘴角。 烈酒的作用从来都不是止渴,她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这么灌着喝,一是极度的轻松和开心,一是遇见了极度棘手的事情。 两人也不知道是沉默了多久,连清禾忽然笑了:“顾渊你行啊,什么事都敢掺和,连这东西你也敢管,你知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敢做这个的哪个不是亡命之徒?怎么,那个小记者是执行任务,你呢?你搅进去干什么?” 顾渊生硬地答道:“我是大副,这是我职责所在。” “大副?命没了什么副都没了。”她一根手指恨不得戳上他的脑袋,“你看不惯就非要去管吗?又不是没人管!这不是传媒最发达的时代么。什么大副,顾渊,你就是个小船员你知道吗!你不是什么救世主,手也别伸太远了,你够得着吗?也不怕中间出什么意外,把你给摔死。” 连清禾虽然是个女孩儿,可因为家里的原因,从没有人把她当女孩儿养过。 她自小就跟着四叔涉足商场,看过太多鸟为食亡的欲望嘴脸。因此少有寻常女孩的天真,反而精于算计,习惯了凡事利益为重的思考方式,管所有不带好处的坚持都叫盲目。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好,不讨人喜欢,像她这样钻进钱眼里的人,干什么都带着目的的人,是真的不可爱。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被人喜欢很辛苦,要迎合要维持,被人讨厌就容易多了。 她只要好好当自己,就够让人讨厌的。 就像现在,顾渊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差不多行了。” “这就差不多了?”连清禾扯了扯嘴角,“是是是,我看啊,你这条命也真是差不多了。怎么,那些人下手挺轻,只是让你伤口加重了点儿,没把你给整死,你就能当没事儿是吧?你知道我遇见过敢插手这种事儿的人现在怎么了吗?喏,这么高……”她在他的肩膀处比画了一下,“那人的坟头草,都这么高了。” 酒吧嘈杂的音乐被隔绝在包厢透明玻璃外边,一束束乱打的光却是无所顾忌的到处洒射着。这时,有一束晃到了他的眼睛,顾渊的耐心终于告罄,起身就想走。然而连清禾轻轻巧巧开口:“惹的事大,脾气也大了?” 顾渊稍停了停:“我喝得差不多,先走了。你明天上班,也别玩太久。” 连清禾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行吧行吧,下次再见。” 然后就这么看着他走出去,走到拥挤的人群里。人群都在热舞,而他淡漠冷清,看起来格格不入,像是两抹完全不搭的色彩被强行拼凑到了一起。 连清禾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和顾渊相克,不管吃饭喝酒,没有几次能好聚好散,最后结尾,不是他有情绪就是她不舒服。真的可以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其实说来奇怪。 他们的差别从来都很大,不管是思维方式还是看问题的出发点。她觉得顾渊天真出奇,顾渊觉得她过于市侩。连清禾家里有产业,现在是她在接管,两人是通过货物运输合作认识的,最开始都看不惯对方,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关系莫名地变好了。 很难想象,这样两个人竟然能成为朋友。 她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随着酒精上头,脑子也有点儿转不动了。 之前,她顺着酒意,一下子想到很多东西,从自己和顾渊的交情转到顾渊这次惹的事情。而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被卡在刚才顾渊的一番话那里,再想不下去。 连清禾觉得自己有够头大的。 旁边的杯子里有冰块,她搅了几下,飞快掏了几块含在嘴里,凉意缓解了因为酒精上头带来的燥热。 连清禾缓了缓,拿出手机,眼睛却有点儿花。果然不该这样喝酒,她这么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名字。 “喂,你现在在哪儿?” 她百无聊赖地玩杯子:“我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就不能有点奉献精神过来加个班吗?嗯?刚刚加完也可以再加啊,加班费少不了你的,快点儿,我这儿有正经事。” 困意席卷而来,连清禾揉了揉眼角。除了眼尾带上了点醉意的熏红之外,她整个人看起来清醒得很。 “地址?我发给你,你可来快点儿啊。” 她把地址一发,整个人便开始放空下来,一手玩着酒杯,一手握着手机。 红红绿绿的追光到处转,偶尔从她脸上扫过,也只看得见她不同于周边人欢愉放纵的不耐烦。 这副样子,居然有点儿像前几刻离开的顾渊。 4. 季晗潇对着满桌才刚上来的菜摇摇头,握着手机,满脸的无奈。 池渝掰开一双筷子,搓了搓:“怎么了?” “加班。”“你老板?” 季晗潇收好手机:“对,就是刚才和你说的那个有事没事老爱找我麻烦的老板。”他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原本以为法务总监能比律师平稳一点儿,倒是没想到,稳是稳了,琐事这么多。” 尤其是还摊上这么一个爱找碴儿的老板,季晗潇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其实偶尔想想,他也觉得奇怪,他是哪里惹过她吗? 池渝默默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从认识到现在,季晗潇的脾气一直很好。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谦和模样。哪怕偶尔被逼急了,也是条理分明细细在说。她没见过他在法庭上是什么样子,但生活里,季晗潇从未有过咄咄逼人的时候。 然而,今晚上不过聊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从他的脸上看见了几次几近崩坏的表情。看来季晗潇那个老板真是不简单啊。 “那我先走了。”他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看上去有些歉意,“这次对不住,下次有机会请你。” 池渝摆摆手示意没问题:“本来这餐饭就是感谢你的。”她一顿,“不过你还没吃东西,这样直接过去不要紧吗?要不然打包一点东西在路上吃?” “算了,我饿着还有理由早点儿走,免得她又拖我时间。” 池渝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季晗潇还真是诚实。 池渝便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和他挥挥手说下次见。 目送季晗潇离开后,开始对着一桌菜陷入沉思,不知道这个分量打包回去明天能不能吃得完。 十一月的天已经很凉,顾渊衣服穿得薄了点儿,有风顺着他的衣领钻进脖子,他从来不习惯缩着。即便冷,也是挺直着腰板,不过实际上,他现在整个人冻得发紧,左臂的伤口也被隐隐开始疼。 他知道空腹喝酒不好,所以在喝酒之前特意喝了半杯水,现在看起来,那半杯水好像没什么用。 这时候,再掏出手机,解锁,页面停在她发来的信息上。 “什么时候你有时间了再联系我?” 手机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原本冷硬的线条变得稍微柔和。 他敲了几个字,发送。 池渝的手机振了一下,热气腾腾里,她看了一眼屏幕。 顾渊:“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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