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屿:“这样你会不会很热?” 凌泽:“不会。” 凌泽感觉勾在自己腰上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后背和阮青屿相贴的地方热乎乎的,挺舒服,不是夏天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热。 大学也在海边,从家里骑自行车不过十分钟路程。 凌泽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刮的东南风,很大,海边的棕榈树全都歪着脑袋。 风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就算是载着阮青屿,凌泽也花不到平时一半的力气。 他的余光不时扫搂在自己腰上的小臂,皮肤很薄,在阳光下白得透明,细密的小绒毛像镀层金一样闪着微亮。 风里弥漫着一股香气,若有似无;凌泽找不出形容的词汇,就只是觉得很好闻,像是春天草地上的白色小雏菊,摇摇摆摆。 凌泽就没见过什么春天草地小雏菊,他只是纯粹冒出个念头,好像自己躺在和煦的春日里,然后那些小雏菊在风中冲着自己摇头晃脑。 他心情很好,侧过脸与身后的阮青屿交谈。 “青屿,你怎么把学校的教具带回家?这东西不是都是用完要归还的吗?” “昨天弄得太晚,送回去的时候教具室已经锁门,就只好带回家。” “就一破选修测量课,你们这些大一的小屁孩有必要这么认真?” “不是,我忘了我左眼带点近视,昨天没戴眼镜,就多花些点时间。” “你今天带眼镜了吗?” “……” “带了吗?” “又忘了。” 凌泽一个急刹,把自行车靠在路边,跳下车;阮青屿也跟着下车,他又施法般举着塔尺,一脸无辜地看向自己。 阮青屿眼睛总是亮晶晶,像聚着汪清水,下眼睑在眼尾处弯垂出漂亮的弧度。 等凌泽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早已调转车头,顶着风,往家里踩去;他发现阮青屿举着这一米多长的东西,不是塔尺,而是魔杖,可以施法让自己做牛做马的魔杖。 海边的风是真的很大,凌泽用上全身力气自行车还是踩得歪歪扭扭的;没头脑的阮青屿也跟着在后座晃荡。 阮青屿紧搂住自己的腰,抬头在耳边嚷嚷。 “凌泽,你快点踩,不然我会迟到的。” “你抓紧点,我要漂移了啊。” “凌泽,真棒。” 阮青屿夸赞语气,和凌泽小时候在幼儿园听的如出一辙;他蹬得起劲,人微微悬离自行车座垫,虽是迎着风,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却还是一直萦绕在自己四周。 凌泽低头看着环抱着自己的纤细双臂,想这大概就是阮青屿的味道,像海边月见草绽放的黄色小花,在夏日艳阳下,把自己迎风托起的味道。 ---- 海边的风是真的大,无论何时,都不会放过任何试图与自己对抗的人与物。 比如阮青屿和他叠成山的图纸。 他正蹲在地上,机械地捡着被风吹散的图纸,额发散乱地盖着眼。 工位临海靠窗,风很大,图纸被吹得哗哗响,收到手上的必须死死按住,否则又瞬间又被吹散开。 “阮工,你先把窗户关上再捡呀。” 说话的是阮青屿的表妹兼助理李琳,本科刚毕业,大四开始就跟着阮青屿身后打杂,她不懂建筑设计,纯打杂,整理合同,归档图纸,偶尔还上手帮阮青屿黏黏模型。 阮青屿性格温和,乐天,全家老小都喜欢,李琳也不例外。 小姑娘扎着高马尾,散发着没被社会拷打过朝气,她半蹲下身,朝着阮青屿伸手。 “哥,先关窗,手上图纸给我。” 可阮青屿依旧追着被吹跑的图纸,像是被层无形的膜隔离在自己的空间里,与外界脱离。 李琳只得从阮青屿与工位间的缝隙挤到窗边,碰一声,关上窗。 阮青屿这才回过神,站起身,抱着图纸问:“什么?” “你中暑了吗?脸都晒红了。”李琳问道,眼底满是关切:“别再去给小学生当导游了,多累啊。” “还好的。”阮青屿把图纸随手一放。 “带了一天小学生,你还有力气跑来公司?”李琳不解,按往常阮青屿应该是哀嚎着回家平躺才是。 “有点事。” 其实没事,只是下午急着上船,和老王撒了谎,所以下了船,他也只得假假地回公司,带着一身汗味。 “对哦,阮院长找你呢。”李琳拍了下前额,笑着说:“差点忘了。” 阮青屿又开始恍惚,难道阮院长确实打了电话的,只是自己在极度紧张下,又开始忘事? 他翻开手机来电记录,没有阮院。记录首位,赫然显示着两个字。 A-凌泽。 阮青屿看着来电号码发了会儿呆。 在凌泽不告而别后,阮青屿为这个号码,偷偷交了六年的话费。 一开始,阮青屿只是在等电话,等了两个月,什么都没有。 他想,也许是因为欠费,所以凌泽不能联系上自己。于是他便从每月从生活费里挤出一百五十块钱,缴足套餐话费。 这个套餐是两人在学校门口的营业厅一起办的,凌泽选什么话费包,自己就跟着选什么话费包。 又等了两年,还是什么也没有。 这时,阮青屿开始在设计院领实习工资,于是他每月又多交了点,怕扣完套餐,还有其他费用。 再之后,两年又两年,没有还是没有。 现在终于有了,却不敢接。 阮青屿的心又开始跳得厉害。 他抬指轻划过凌泽两个字,屏幕便跳出红色的垃圾桶标志。 迟疑阵子后,阮青屿按下锁屏键,起身往阮院长办公室去了。 阮院长见到阮青屿时,吓了一跳。 鹅蛋脸通红,头发一缕缕半湿贴着前额,水里捞出来在晾干样子。 “哎,你这是脸都要晒爆皮了吗?这么红。” “脸耳朵也晒红了,赶紧回家让你妈给你涂点面膜?” “不然你现在问李琳借片?” 阮院长是阮青屿的二叔,丁克主义奉行者,阮家国宝阮青屿的忠实粉丝。 同时,他也是阮家最大的资本家,建筑师阮青屿劳动力的残酷剥削者,一剥就是六年。 “没事。”阮青屿把办公椅挪到空调出风口下,坐着吹凉风。 “要不,我让楼下便利店给你送根雪糕?”阮院长又问,他现在是粉丝,哄着阮青屿。 “欠着明天买,马上要回家吃晚饭,吴老师晚上炒螃蟹呢。”阮青屿在沙发上坐着坐着就躺下去了,没个正形。 他是真的累,躯体,精神,都累。 阮院长见阮青屿累得耷拉,也不管他,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吧。 “你被跑掉的一百三十二万设计费,有点眉目。”阮院长转入正题。 阮青屿一下坐直起身,血槽瞬时满表。 “法务反馈,对方已经进入资产清算流程,我们是债权人,按比例和顺序,也许多少可以要回一点。” “一点是多少点?”阮青屿眨着大眼问。 “不知道,也许律师费都不够。”阮院长回答。 阮青屿一下又倒回沙发上,血槽秒空。 “二叔,你找我就这事?我回家吃螃蟹了哦。”阮青屿闷闷道。 “还有件事,L发展集团有两条新酒店项目。”阮院长切换回资本家的身份。 “两条?”阮青屿没听明白,这是什么中文语法? “对,两条线,新疆线的H酒店和滇藏线S酒店,沿着国道,一共十五家连锁品牌。”阮院长解释:“你要不要考虑下?” “这两个地方离滨城十万八千米远,能行吗?”阮青屿问。 “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你想想,只要中标两个,你的一百三十万缺口就填满了。”阮院长回答,手指比个大大的V。 阮青屿躺沙发上,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二叔,这哪是二叔,就是无情的资本家,隔着十万八千米,都能薅羊毛。 “还是配合外籍设计公司方案落地?”阮青屿问。 H酒店是奢华连锁品牌,L集团都是请外籍设计团队完成方案,国内的设计院配合完成落地图纸设计。 “对啊,方案设计你赢得过外籍设计公司?”阮院长一针见血。 阮青屿没有反驳,刚毕业的时候他脑子一热参加过国际投标大赛,设计出来的方案和得奖的相比,差距大有点惨烈。 以至在往后的工作里,他也就不在纠结这事,循规蹈矩地按着法规完成落地设计,反而轻松。 阮青屿想,阮院长既然提了,自己听话照做,肯定不会有错;当初自己执意要放行设计成果,阮院长是警告过自己的,只可惜自己没听进去,哐当掉进坑里。 “我想想吧,二选一,可以吗?”阮青屿眨眨眼。 “那只能二选一啊,不然你身体也吃不消。”阮院长回答:“明天我们就不去当导游了,老王去就好;你再晒下去,会脱皮,很痛的。” 阮院长又切换回阮青屿粉丝状态,阮家国宝被晒脱皮,他在家是要被问责的。 阮青屿躺在沙发上眯着眼,没有回答。 “睡着了?”阮院长问。 “没事,我还是去吧。”阮青屿轻声道。 他是不想去,却又想去。 像是要去争取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玩具,明知道不可能,却舍不得放手。 第二天起床后,阮青屿想了好久,最终换上自己的夏季战袍,一件奢牌T恤。 这衣服是自己特意买来见土豪开发商的战袍,全黑带着显眼的红白可乐纹LOGO ,五千多大洋一件破T恤,非必要不穿,平时只供着。 他甚至用发胶给自己认认真真地打理了自己的发型,让他们处于保持种被微风吹着,凌而不乱的随性状态。 就当是同学聚会吧,迷你规模。 今天活动地点在小岛,天气很闷,云低压在海面。 气温区区三十九度。 阮青屿完成讲解后,找了个机会甩开小学生,站在小岛商铺门口,借着空调风凉快着。 海风依旧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想和他对抗的人。 特意打理的发型,从微风轻抚的随性,眼变成台风扫过般放荡不羁。 不过没关系,凌泽也没来,同学聚会未果。 也许是天气太热吧。 路边有个发饰的小摊,发箍样式花花绿绿的,阮青屿挑了个最朴素的,大红色细框,将就下。 乱糟糟的头发被统统箍到脑后;他对着路边玻璃橱窗的反光细细打量自己,头发终于是整整齐齐,不再乱飞,挺好。 “阮青屿。” 有人在喊自己,尾音带点哑。 阮青屿条件反射地回头, 街道对面,有人正看着自己在玻璃橱窗前顾影自醉。 是凌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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