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隔壁职业学院的街舞社上台表演,寸头的表现竟出乎意料的好,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颠覆了李安顺和宋涸对他的固有印象。他们看不懂谁的街舞更专业,但寸头的solo赢得了现场不少人的欢呼,劲头十足的动作配上他得天独厚的寸头造型,很有点目空一切神挡杀神的桀骜韵味。就连宋涸和李安顺也不得不承认,是帅的。 人山人海的,下了场的寸头终于还是看见了他们。 他的脸一瞬间变的狰狞起来,咬牙切齿的,眼睛死死瞪着李安顺,拳头捏得青筋暴起,一副看见了杀父仇人的架势。就在李安顺以为他恨不得飞过来给自己一拳的时候,他却突然挪开了视线,之后就装作没看见一样,周身紧绷着,笼罩了低气压一样独自坐着,一直持续到比赛结束都相安无事。 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成执曾经说过。 李安顺想,寸头说不定还真听他的话了。 这破事儿就到此为止吧,真要打起来,自己不保证还能大发慈悲忍气吞声一回,到时只怕会更加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最后湳諷比赛结束,寸头所在的组得了第二名,苏茜所在的组得了第三。 前三名的奖品丰厚,奖金也可观,社团成员们嚷着要开庆功宴,社长预约了包场,不是按人头算,苏茜于是邀请宋涸和李安顺一起去庆祝,李安顺答应得痛快,拉着要宋涸一块儿去,宋涸想起家里还有中午没吃完的剩菜剩饭,发了个消息让沈洲热一下记得吃晚饭,也就没扫兴,点头同意了。 一行人刚出体育馆,就看到寸头站在一棵树下面跟人打电话。 女生们嚷着要在门口拍几张合照再走,宋涸帮忙举相机,李安顺还蹭了两个镜头。热闹嬉笑间衬得一旁的寸头孤零零的,二人时刻警惕着他的动静。 此时夕阳西下,正值饭点,人群渐渐散去,光秃的树杈子被夕阳映出纷乱交错的影子,寸头笼在其中,影影绰绰的,背对着人群,低垂着头。 什么桀骜不驯、什么神挡杀神,统统不见了,他这时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跟他身上落满的树影子一样,再怎么张牙舞爪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冷风一吹,留不住的叶子要落也还是落了。 “成执……”他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刻意放低,足够李安顺和宋涸听清楚。 “……你终于接电话了,”他俯身拔过草坪里枯黄的杂草,攥在手里又捏又掐,“为什么没来呢?”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平复心情,声音抑制不住地发着颤:“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真的不能再试试吗?……之前是我占有欲太强,没在意你的感受,以后不会了。” “不是这个问题?那是因为什么?” “……我明白了。” 沉默片刻,他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确实很累……我也累、你也累……对不起。” 注意力分散的李安顺被身后突然涌出来的一群人撞了个趔趄,站稳时正巧对上了寸头转头看过来的视线,看清对方通红的双眼和佯装凶狠的目光,李安顺心头一紧,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同情和可怜。 “子言!周子言!” 撞了李安顺的人低声说了句抱歉,小跑向寸头,在他面前站定了,看清他的脸后,满面的笑容瞬间被担忧取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紧随其后的其他同伴也都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 “子言,你刚刚不是说要先走一步去找成执吗,怎么现在还在这儿?” “周子言,你还好吗?是不是跟成执吵架了?” “有什么话应该找他当面说开才是。” 寸头原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周子言。 苏茜等人已经拍完了合照,李安顺从那群人身上收回视线,和一旁的宋涸对视一眼。二人准备跟着众人往校门口走时,隐约听到了身后的周子言在说话。 “不用去找成执了,以后都不用找了,”周子言说,“走吧,我和大家一起回去。” 来到校门口后决定分批次打车走,等车期间又和周子言等人打了个照面,他的眼眶还是红的,噙着泪水咧嘴笑,和同伴们一个劲儿强调自己没事,看见李安顺和宋涸时神色淡淡的,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车到以后,李安顺和宋涸、苏茜一起坐后排,宋涸夹在中间,苏茜一边查看相机里的照片一边夸宋涸拍得真不错,宋涸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忽然听到一旁的李安顺悄声在自言自语,他的眼睛看着车窗外飞逝的城市霓虹,语气既庆幸又悲悯:“……大概真的结束了。” 整个庆功宴的气氛都很愉快,不少街舞社的成员也都各自邀请了一两个朋友过来蹭饭,大家热热闹闹的,互不认识反而轻松自在。 李安顺玩得很开心,尤其在KTV里,唱歌可是他的强项,喝了点酒就更兴奋了,动如脱兔般,恨不得当场和所有人拜把子,结果一上台,唱的都是些悲情歌,钟爱是那首《偏爱》。 苏茜说他唱歌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声音一出几乎令全场鸦雀无声,娓娓道来,宛如诉说,模样又静若处子了。 宋涸是个比较慢热的人,没他脸皮那么厚,放不了那么开,说是蹭饭就是蹭饭,吃开心了最重要,偶尔尝到一两道惊艳的菜品就掏出手机去搜陆以青的教程,没有就作罢,有就点击收藏。 苏茜邀请他一起上台合唱,宋涸知道自己五音不全,但也不好当那么多人的面拂了她的意,做好了准备跟着人上台出个糗,然后和大家一起哄然发笑,其中就属李安顺笑得最大声。 要是在初高中,这种场合可以说是宋涸最喜欢的场合之一,他有些怀念当初和狐朋狗友们聚在一起浪费时间的日子,那时变故还未发生,他只用做个小纨绔,整天没心没肺,不用想昨天和明天。 现在却不同了。他是短时间内被生活揠苗助长拔高的,心境改变了,隔着包厢昏暗的灯光看向周遭的人群时,会有一种微妙的割裂感,虽然身体毫无异样,灵魂却浮着,飘忽不定,找不到落脚似的。 他在这热闹而混乱的场合里想起了那个时常充盈着键盘声的屋子,觉得找到了重心一样,安稳了不少。顺着又想到沈洲,此刻那个人在干什么呢?应当正在卧室里用着自己送给他的新键盘努力码字。那个劳命鬼,不知道吃晚饭没有? 他转念又想,管他干嘛,关我什么事。 庆功宴结束时,微醺的李安顺连发了几条朋友圈,苏茜又给他推了些认识的帅哥让他好好把握。大家跟着各自的朋友三五成群先后离去,宋涸送苏茜回学校,李安顺识趣地说不和他们一路走。 打车到校门口,又送苏茜回女寝,散步一样在校园里慢慢走着,苏茜全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找各种话题逗宋涸开心,最后约他明天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 宋涸没拒绝,但也说不出“好”字来,他踩着地上被路灯映射的树影婆娑,察觉出自己有些不在状态。 “我现在……”他顿了顿,低头望向苏茜,“对你还没有那种感觉。” 他觉得自己像个不靠谱的渣男,但还是想把话说清楚:“你在我身上耗费那么多时间,不一定有结果。” 以前他从来不想这些的,他谈过的那些半调子恋爱从来不用真心明鉴,基本都奔着新鲜感去的,双方的态度都很无所谓,大家好聚好散,对异性的兴趣迭代得很快。 但是苏茜确实很好,不该被随便对待,如果她不那么真心,试错的成本没那么大,或许宋涸能更加得心应手、心安理得一些。 苏茜朝他笑了笑,说的话让宋涸感觉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 她说:“没关系,什么结果我都接受,你可别小瞧了我。” 宋涸因为这句话心里敞亮不少,送她到女寝楼下,跟她挥手告别,对她说:“明天见。” 大一的男女寝楼隔得并不远,目送苏茜上了楼,宋涸打算离开,转过身才发现对面男寝楼下站着的成执。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 宋涸觉得奇怪,大二的寝楼应该在别处,时间也不早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该查寝了,他不在自己宿舍里待着,跑这儿来干嘛?等人吗? 宋涸跟他并不熟,没打算要理会他。 刚要提步往校门口方向走,成执却叫住了他,用的是“同学”两个字。 “同学,”成执快步来到他跟前,问他,“李安顺还没回来吗?” 宋涸心想这又是整哪出,嘴上却说:“你守寝室楼下都没看到他,那就是还没回来了。” 成执默了默,又问:“有人找他麻烦吗?” 宋涸终于想起来李安顺之前发的朋友圈,有体育馆的合照,也有庆功宴的自拍,配文是“今天看到了好多跳街舞的帅哥”,想来是被成执看见了,怕周子言和李安顺碰面又掐架。 “……”宋涸突然起了坏心眼。 他不怀好意地问成执:“谁找谁麻烦?周子言还是李安顺?你担心哪位?” “……”成执皱起了眉。 不管担心谁,发个消息问一下不就得了,非得这么轴,大晚上的还站在这儿堵人。 宋涸看他半天不说话,觉得没劲儿,拍拍他的肩,说:“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哥们儿你彻底清净了。” 说完越过他大步离开,十米开外有个拐角,宋涸又在拐角处和李安顺撞个正着。 后者在微醺的状态下一直保持心情大好,嘴里正哼着歌。 “我说过 我不闪躲我非要这么做讲不听也偏要爱更努力爱 让你明白……” 一个“白”字被突然窜出来的宋涸吓得变了个调,李安顺“啧”了一声,用胳膊肘撞撞宋涸的手臂,算作打招呼。宋涸冲他挑了挑眉,一脸幸灾乐祸,要不是得赶在关校门前离校,非得站住看会儿热闹不可。 二人擦肩而过,背道而驰。 李安顺转过拐角往前走了两步,看清前面不远处的成执时,脚步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路过他时笑着问了个好:“学长晚上好啊。” 说话时脚步不曾停歇,头也不回地往楼里走。 速度太快了,成执紧接着叫他名字时,他的双脚已经跨上两级台阶了。 “怎么了?”李安顺转头问他,左右脚一上一下,仍保持着上楼的姿势,一副着急赶路的样子,“学长找我有事吗?” 成执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摇摇头,说:“没事。” 李安顺于是走了。 大概是醉酒的缘故,心情在看清成执的脸时不可抑制地汹涌澎湃了一瞬间,整个人又懵逼又清醒的,像在梦游一样。但他现在的心情已经风平浪静了,缓得能漂荡一只代表平和的小纸船了。 他一边爬楼梯一边哼着刚才被宋涸打断的歌,声音嘹亮,无比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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