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秋月的“咪汪之家”宠物店还成立了一些流浪动物的公益组织,平时会给流浪猫狗免费绝育,并进行宠物口粮的募捐活动等,而有些动物因为残疾、病痛,或者性格太温顺而不适应你争我抢的流浪生活的,就会被他们收留一阵,直到寻找到合适的领养人为止。 呼噜就属于后者,因为刚出生不久猫妈妈便被汽车碾死,吃的又抢不过其他同伴,奄奄一息之际被江秋月带回了宠物店,又多次因毛色杂乱、品相欠佳及身形瘦弱而被领养人挑剩,就在大家都做好了要将它放归的打算时,它等到了沈洲。 那大概是七月初,刚刚操办完老师后事的沈洲从宋涸奶奶的嘴里得知了宋涸的高考成绩及他填报的志愿意向,不出意外的话,录取院校恰巧就是好友陆以青两个月前应聘了辅导员一职的林港大学。 出于私心,沈洲托陆以青帮忙留意学校附近的出租房信息,并做好了要替宋祁照顾好宋涸的打算。 找房子的那段日子很煎熬,宋祁的死带给沈洲巨大的冲击,他退掉了海汀县的租房,离开了那片临海的故乡,暂住在林港市陆以青家,并默默联系着宋涸奶奶,时刻关注着祖孙俩的动静。那期间他没法动笔继续写东西,只能靠不断约房东看房来转移注意力,陆以青则始终陪在他身边,甚至想过要把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厨房一居室给退了,再重新找个房子跟他住一块儿,以免他想不开。 最终定下的两室一厅是沈洲独自一人去看的,就在陆以青家隔壁小区,是上一任租客临时退租才空出来的,离林港大学和菜市场都很近,价格也相对合适。 交付订金签合同的那天傍晚,沈洲才终于有了双脚踩地的实感。宋祁的死让他之前的努力都变得虚幻,他忽然找不到目标,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要去往何方,现在他终于抓住了宋涸,确定了自己要介入对方的人生,才好像终于又找到点活着的意义。 他的私心就是靠宋祁活着,宋祁没了,就靠他儿子宋涸。 他就像一颗攀附的藤蔓,写作是他唯一能够到的养料,除此之外还必须要抓住点什么才能延伸生长,不然就像沈良友嘴里的叶子烟,燃烧后化成灰烬被风吹散。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林港的热风扫过街道扑面而来,这里比海汀县距海更远,空气里夹杂着汽车的尾气和灰尘的味道,鲜少闻到那股子令人鼻酸的咸腥海风味。 签完租房合同的沈洲并不急于回去,他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走累了就进入一处偏僻的公园找地方坐下,屁股刚挨到长凳,就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小孩子哭声。 循着哭声在草丛后面找到一个哭嚎着要找妈妈的小女孩儿。 沈洲花了好半天才从她含混不清的叙述里搞清楚,女孩名叫“心心”,跟小伙伴玩捉迷藏时走丢了,要去一家名叫“咪汪之家”的宠物店里找妈妈。 手机导航一搜,附近的“咪汪之家”只有一家,沈洲只得边哄边抱地把人送回了店里。 一路走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到了才发现宠物店关了门,沈洲根据牌匾上的联系方式打过去,接电话的人语气焦急,自称“江秋月”,称是心心的妈妈,正在四处寻找走丢的女儿,得知沈洲已经把人送回了店门口,江秋月表达了感谢,并请他在原地稍作等待。 怀里的小姑娘哭得抽抽搭搭的,把沈洲的脖子搂得很紧,沈洲差点喘不过气,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就这么等了十多分钟,一辆车火急火燎地停在了店门口,从驾驶座下来一位漂亮的女士,抹着眼泪接过沈洲怀里的小女孩,一再鞠躬道谢。 江秋月把店门打开了,执意要邀请沈洲进去坐坐。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屋内的冷气驱散了满腔的燥热,各种猫猫狗狗从笼子里探出脑袋,高兴地直扑腾。 接过江秋月递来的水,二人坐下聊了会儿天,沈洲从交谈中得知,面前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是位离异的单亲母亲,四年前同丈夫离婚后她与女儿相依为命,母女俩一开始的生活很拮据,开办了这家宠物店以后日子才渐渐好过不少,对于这位独立而要强的母亲来说,女儿比什么都重要,几乎是她的全部。 说到之前的艰辛与苦难,江秋月抱着心心几欲落泪,平复之后才发觉自己情绪激动,没忍住跟一个刚认识的人倾诉了太多。 对自己的多话表达了歉意后,她再度言辞恳切地同沈洲道谢,说麻烦他冒着这么热的天把人送回了店里、又耐心地听自己说了这么多废话,不给他点报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沈洲一再拒绝,推搡半天她终于松了口,为难地问沈洲想不想养一只宠物,或许可以送他一只猫或者一只狗,以后的粮食和宠物用品也都可以免费送。 沈洲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挺好的,既能领了别人的心意,又不至于太占便宜。 小时候在逼仄的农村土房子里被紧凑的瓦片压缩到窒息,长大后住的地方总是很空荡,他的行李三五几件少得可怜,堆不起一个温馨的家,成日成日对着光洁的四壁发呆,连手中的键盘声都会有回音。 陪在他身边的从来都是些了无生气的物件,坏了就坏了,该扔就扔,没有思想和感情,不因他而存在,也不为他而来。 小时候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要对所谓的陪伴装作不在意,头一次从宋祁那里得到相关的感受,他觉得这玩意儿像价格昂贵的奢侈品,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长大后嘴里依旧说着不屑攀比,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真要能抢到的话恐怕比谁都迫不及待、比谁都爱炫耀。 “有只猫就好了。”他喃喃道。 不需要它有多热情,不用像狗一样摇头摆尾,只要有生气、会呼吸、能存在就好。 于是他看到了角落里那只瘦弱的玳瑁猫。 和他一样,没有尊贵的血统、漂亮的皮相、高昂的身价,只是活着。 江秋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只数次落选的流浪猫,未能痊愈的猫藓、被跳蚤啃噬的血肉、斑驳打结的毛发……无一不触目惊心。诧异之余她同沈洲道:“你选你喜欢的就好,任何一只都可以。” 言外之意,布偶、暹罗、美短、英短……你可以有更优的选择。 沈洲摇摇头,起身来到那只蜷缩的流浪猫跟前,问:“它叫什么名字?” “呼噜,它叫呼噜。因为性格温顺,很亲人,随时随地都在打呼噜,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沈洲把手指伸进笼子里,轻轻戳了戳靠在笼子上睡觉的小猫,得到它半梦半醒间亲热地蹭弄,忍不住笑了笑,小声念起它的名字。 “呼噜……” 指尖滑过呼噜头顶的毛发,而今的沈洲回想起一人一猫的相遇,心中阵阵感慨——当初那只巴掌大的小猫如今已经长得胖乎圆润了,这无疑是因他而起的改变,证明当初的决定对彼此来说是有意义的。 除了刻意要介入的宋涸以外,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点他活着的动力。 深秋的寒意被进屋的人捎进来几缕,江秋月放下了手中的一大袋猫条猫罐头及各种水果,同刚刚给她开门的人笑着打招呼:“小帅哥你好,又见面了啊。” “咪汪之家”有不定期回访的惯例,意在关注被领养后的流浪动物的状况,江秋月和沈洲约好了会在十月二十号左右登门突击,她也没想到会在沈洲家见到之前在沙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帅哥。 宋涸回她一个笑,虽然从沈洲嘴里得知了江秋月的突然造访,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几天把地拖得一干二净、客厅的杂物收拾了、猫砂盆和猫粮水碗也都换了新,但他仍不知道要跟年龄大一轮的长辈们说些什么,才能显得自然和谐有礼貌。 沈洲把呼噜拎起来送到江秋月怀里,注意到对方好奇的目光,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同她介绍过宋涸。 犹记得中秋那天同许历说宋涸是“我高中语文老师的儿子”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这回沈洲不打算这么说了,他想了想,伸手拍了拍宋涸的肩膀,对江秋月说:“这位是宋涸,我的……合租室友,在附近的林港大学读书。” 宋涸似乎并不满意这个新身份,在江秋月低头逗弄呼噜时暗自瞪了眼沈洲,但他自己也知道,其实找不到比这更加体面的说法来阐述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原来是这样,”江秋月挠着呼噜的下巴,顺着沈洲的话随口问宋涸,“念大几了啊?” “大一。” “真年轻啊,”感叹之后,江秋月陷入了回忆,“我都快想不起来自己念大学时候的日子了。” 沈洲应和道:“确实,好些年了,班上的同学都忘得差不多了。” “还记得当初约定了结婚的时候要请室友来当伴娘,结果一毕业就没怎么联系了。” “正常,毕业后就忙着参加工作了,大家没空聚,感情也越来越淡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追忆起往事,产生共鸣时相视一笑,宋涸在一旁插不上嘴,后续也没他的事了,索性便不管了,坐在沙发上自顾自约人开黑,打游戏打得心烦意乱,觉得两人在耳朵边叽叽喳喳吵得要死,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害他憋着股火第一局就输了。 或许上了年纪就是喜欢感时伤世,沈洲和江秋月聊了半天的“想当年”,终于把话题转移到了呼噜身上。 “说好了呼噜的伙食和生活用品我全包,结果你也不领情,”江秋月叹了口气,同沈洲道,“现在看来,你领养呼噜倒像是又帮了我一个忙。” 沈洲撕开猫条递到呼噜嘴边,看它吃得津津有味就觉得心情愉悦:“呼噜是我见过最乖的猫,养它不亏,它也帮了我不少忙。” 身边有生气的感觉很好,宠物的陪伴比人来得更纯粹,它爱你的日子与它的寿命等长,没有企图,不必精于计算讨价还价。 对沈洲来说,呼噜的陪伴是一种廉价的替代。 注意到沈洲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江秋月低头把呼噜脸上沾到的肉泥揩掉了,又说:“心心很喜欢呼噜,原本也想跟着来看看,但她五岁狗都嫌的年纪,我怕打扰到你,就没带她过来。” 沈洲刚想说不会,又想起之前宋涸在沙滩上不得不抱着心心那皮笑肉不笑的场景。他下意识看了眼沙发上的宋涸,后者正忙着打游戏,原本盯着手机屏幕的视线如有感应般斜过来一眼,像无声的警告。 “你可以把呼噜带回去养几天,”沈洲只得委婉拒绝道,“呼噜很乖,跟你们又熟,不会不适应。” 毕竟有个合租室友,江秋月也能理解,转而同沈洲道:“心心也很喜欢你,总说想找你一块玩儿,要不下次一起聚聚?你把呼噜也带上?” 沈洲知道她说的并非假话,自从心心上次走丢被自己又哄又抱地送回去后,那孩子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和依赖,倒是江秋月,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没有刻意联系打扰过,想来最近也是不堪其扰,打算借着这次回访发出邀请,约沈洲跟自己的女儿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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