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总算可以上床睡觉,然而习惯了听着隔壁隐约的键盘声入眠,此刻倒安静得有些睡不着,宋涸辗转反侧了半个多小时才迷迷糊糊闭上双眼。
第18章 雨是后半夜下起来的,噼里啪啦敲打着窗檐,卧室的飘窗没关严实,宋涸被吵醒的时候窗帘正在风里撕扯挣扎,滑轮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他起身把窗户关紧了,撩开安分下来的窗帘看了眼外面,窗玻璃上糊了一层水雾,被汇成一股的雨滴划破,夜幕之中正下着一场瓢泼大雨。 正当他准备躺回被窝继续睡觉时,门外的客厅里突然响起沙发弹簧的晃动声,极轻极短的一声“吱呀”,宋涸却听得异常清晰。 沈洲没有起夜的习惯,以往通宵工作最多会出来接水喝,但也没什么闲心坐在客厅沙发上歇一会儿——何况他这晚根本没工作。 疑惑之下,宋涸轻手轻脚地拉开了门,客厅里没开灯,沙发上确实坐着个人,那人估计还醉着,大半夜突发奇想的要在沙发上放会儿风。 客厅里唯一的光源来自电视机和空调的指示灯,一蓝一黄,微渺的光芒打在沈洲身上,冷调和暖调综合成一种柔和而瑰丽的光晕,是伸出手能看清五指轮廓但看不清掌纹的能见度。 宋涸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倚在门边看他发呆,也许是因为现在的沈洲跟平常的沈洲大有不同,周身的气息难得平和,不慷慨也不悭吝、不伶牙利嘴、不嬉皮笑脸,没有拿着落叶伤春悲秋,也没有望着大海沉默寡言。 他只是坐在那儿,仿佛跟这个世界没有产生任何牵系,在昏暗中被微弱的灯光雕刻出形状,和一旁的茶几、沙发、椅子等物件没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刻钟,他终于动了,从沙发上起身,拿过茶几上的一只空杯子,往客厅一角放置着宠物水碗的方向走去。 猫窝里的呼噜被惊动,伸了个懒腰过来蹭他的裤腿,他揉了一把猫头,在水碗旁蹲下了,把手里的杯子伸进水碗里,认真地舀起水来。 宋涸目睹了全程,心说他又要搞什么鬼,还没来得及揣测他的用意,就看见他舀了半杯水就要举起来往嘴里倒,宋涸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吼道:“你干什么?” 沈洲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这么半天了愣是没发现自己正被人盯着,看来着实醉得不浅。 他拿着杯子的手被吓得一抖,里面的水几乎全洒了出来,啪嗒啪嗒地滴了不少在地板上,手上也是一阵湿凉。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理所应当地转头对宋涸说:“我口渴。” 宋涸走过去把人拽起来,夺过他手里的杯子质问他:“所以你要跟猫抢水喝?” 沈洲的语气显得更加不可思议:“呼噜都能喝,为什么我不能喝?” 宋涸懒得跟醉汉扯道理,把人摁回沙发坐下,打开了客厅的灯,去厨房洗完杯子又去饮水机处接了杯温水递给他。 沈洲看起来确实渴了,仰头两口就灌完了,动作幅度大到差点灌鼻子里去,嘴边和手上也都是水渍,睡衣领口浸湿了一大块。 宋涸从他手里接过空水杯,站在他面前低头问他:“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客厅里来干什么?” 沈洲抬手敲了敲脑壳,皱着眉仰头望着他:“突然醒了,头疼,睡不着。” “你药箱里有解酒药吗?” “啊?什么药?” 宋涸明智地选择了闭嘴,直接进他卧室去找,可惜药箱里应有尽有,就是没有解酒药。 折回客厅时沈洲依然乖乖坐在沙发上,视线一刻不停地跟着他转动,眼巴巴的,跟垂危的病人等救命药似的。 宋涸两手空空地重新站回了他面前,低头与他对视,头顶的灯光使自己的影子落在他身上,都快把他整个人给罩住了。 沈洲扫了眼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抬眼望向他背光的脸,突然张开嘴喊:“宋……” “宋个屁啊宋,闭嘴!”直觉他嘴里蹦出来的十有八九又是那个名字,宋涸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看他疼得“嘶”了一声,冷声道,“头疼就赶紧去睡觉,睡着了就不疼了。” 不等人回答,强行把人从沙发上扯起来,又拽着人进了卧室把人摔在床上,宋涸感觉跟拎着块破布条子一样,手上轻得几乎没什么重量。 生怕又听见什么烦人的话,宋涸动作迅速,风驰电掣,临了临了,撤身刚准备离开,却猛地被沈洲抓住了手。 沈洲仰面倒在床上,闭着双眼,跟说梦话似的,小声嘀咕道:“老师……别往前走了……水太深了……” 宋涸动作一顿,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愈发收紧,遍体鳞伤的短指甲多有残缺,划过皮肤时勾起尖锐的刺痛。那只手的掌心厚茧丛生,粗粝硌人,宋涸越想挣脱就越觉得疼,愣怔之余,又听见他问:“老师……为什么偏偏是你……” 一瞬间,宋涸感觉脑子就跟白天喝的罐装啤酒一样,在车厢里颠了一路,突然被人拉开了拉环,泡沫上涌,沸腾着叫嚣,光是闻着味儿就已经醉了,身体先于理智血脉偾张。 宋涸忍了一会儿才把沈洲的手用力甩开,转身单膝跪在床边上,攥紧沈洲的衣领把人拽了起来,怒气跟厚重的乌云一样,在饱和的边缘尽力兜揽着:“看清楚!老子是宋涸!” 一声闷雷突然打下来,屋外的雨又大了些,噼里啪啦的,砸得人心烦意乱。 沈洲刚才还说睡不着,此刻却像是沾床就睡熟了,呼吸沉重而均匀,脑袋无力地歪向一旁,好半天才睁开双眼,迷蒙地望向宋涸。 又是这样一双眼睛。 一双不丑陋、不漂亮、普普通通、规规整整的眼睛,实在不知道该在哪一处落下重点去找特征。宋涸曾经见过许多人长着这样一双眼睛,但只有安在沈洲脸上时才会觉得,它们好像是与众不同的,特殊到仿佛从未见过一样。 此刻,这双眼睛正泛着湿润的光,眼角发着灼烧般的红。 宋涸突然间卸了力。 那片几近饱和的乌云像是一瞬间被风吹散了,天空却还是阴郁的,既迎接不到一场痛快的雨,又始终晴朗不起来。 沈洲的衣领刚刚喝水时被打湿了一小片,捏在掌心湿湿凉凉的,连同脑子里的沸腾也被那点湿意给浇灭了,宋涸全身上下又莫名发起冷来。 “……宋涸?” 不知道是终于看清楚了,还是仅仅在重复宋涸刚刚说的话,沈洲望着他的眼睛轻声呢喃起他的名字。 眼前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唯独那双开合的嘴唇,宋涸的视线由此被牵引,看到了他嘴边还未擦干的残留水渍,莹莹泛着一点细微的光亮,同样是刚刚喝水时的遗漏。 没由来地想伸手擦干——事实上也确实这样做了。 拇指指腹轻轻擦过皮肤,触感湿润而柔软,宋涸不知不觉在其上投诸了所有注意力。 那双嘴唇是温热的,令本就浑身发冷的宋涸忍不住想低头趋近。 近到连最细小的唇纹也能在昏暗中看得一清二楚,近到鼻尖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又一声闷雷打下来,连同房间都被闪电照亮了一瞬间,宋涸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双唇即将贴上对方的,姿势像索求一个吻。 慌乱地松手撤开,脑袋迅速后仰,差点给自己摔一个倒栽葱,好容易稳住重心站住了,宋涸虚心地看了眼床上的沈洲,发现他已经闭紧双眼睡得跟死猪一样沉。 刚才想做什么?有病吧?魔怔了? 一连串的疑问蜂拥而至,宋涸甩甩头,怀疑自己白天喝了酒也有些不自知的醉。 他瞪了眼床上的沈洲,怪他莫名其妙让自己发疯,然后转身出门,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大雨依然在下,吵得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宋涸的视线从天花板移到窗边,最终落到了床头柜那只厚厚的账本上。 拉开台灯坐起身,拿过账本翻看,大到学费生活费,小到葱姜蒜几块几毛,这笔账已经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几十页,叠加的数字却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样,长到足够延伸至他的四肢百骸,攀附在他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经上。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这句话,宋涸曾经也想过问一问沈洲。 小时候的宋涸闯过很多祸,逃课、抽烟、喝酒、抓小女孩儿的辫子、打看不顺眼的人,他不算一个道德观念感很强的人,乐得轻松自在上天入地,是非恩怨瞬息变幻,来得快去得也快。 给徐一玲的医药费结账、帮宋祁操办葬礼、替奶奶办理转院、请护工、减免房租方便他找兼职、资助学费生活费…… 谁都可以来当这个好人,宋涸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任何人的善意,且巴不得对方不要偿还。唯独沈洲。 好像从十五岁在人群里第一眼望见他时,就觉得这个人是个另类。 三年的接触下来,既看不惯他,又无法摈除他,不能放松警惕,又不至于完全戒备,在愈发纷乱的矛盾体面前总是渴望自己足够强大,像为了打赢游戏里的终极boss而疯狂刷装备涨经验一样,不想认输,又不想开挂。 无法在他面前放下自尊,不想要不对等。
第19章 沈洲也知道自己喝醉后脑回路清奇,容易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更要命的是,除非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他清醒之后还能记起醉酒时的大概情况。 国庆假期喝醉的那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跟呼噜抢水喝,更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惹恼了宋涸,害对方一大早顶着黑眼圈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勒令他以后不准再喝酒。 沈洲满面堆笑,答应得十分痛快,一边暗自腹诽,虽然做梦又梦见了宋祁,但这回应该没做什么吧,难不成又认错人了? 无论如何,这个假期就这么囫囵地过去了。 林港大学的迎新晚会因为军训和国庆一再推迟,总算在返校后敲定了日期,就在10月9号的周一晚上,在露天的操场上。 陆以青为班里的同学们亲手制作了各种零食甜点,打算在迎新晚会上一举成为羡煞旁人的“别人家的辅导员”,并邀请了沈洲一块儿去学校里看节目。 沈洲在假期期间释放出来的惰性一时半会儿收不住,需要一些劳逸结合来过渡到工作狂人设,于是抓住了一切机会忙里偷闲,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个邀请。 这天还是沈洲头一次踏入宋涸的学校,不同于街道的人来人往,学校里的热闹更具朝气,一张张青涩的面庞青春靓丽,仿佛每个人身上都有希望的光芒在加持。 而今他已是身心俱疲的社畜一只,虽然早年的学生时光也不怎么样,希望和光芒跟他从来不搭边,但他还是会怀念,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怀念的,总之就是怀念。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6 首页 上一页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