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青野没兴趣去凑热闹,刚想说他吃过了,却忽然看见院前走过的那个身影,手中动作一顿,就跟阿阳点了下头。 他收完桌上的作业才走出门,目光巡了一圈,看见甘觅林正站在隔壁院子里,逗着张婶怀里的婴儿。瞿青野走过去,看了眼大热天也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大胖小子,脖子上挂满穿绳的红包。 那大胖小子忽然就哭了起来,张婶见状就说要抱去喂奶,甘觅林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同样挂在了花被上。张婶喜笑颜开,一边轻轻晃着婴儿哄道:“哎呀,谢谢我们小林哥。” 其实差了辈分,小孩甚至要管阿阳叫叔叔。但风禾村的女人结婚早,张婶看上去也才四十出头,村里也就混着辈分,根据年龄来称呼人。 她说罢就转身去忙了。瞿青野的目光从张婶的背影转回甘觅林脸上。 “我是不是也该封个红包?” 甘觅林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还在读书呢。” 瞿青野看着对方和以前一样的笑容,颇觉恍惚。 身边的桌子逐渐坐满了人,甘觅林找了个稍微空点的位置坐下,瞿青野也跟着过去,落座时才发现这一桌都是些大婶,正叽叽喳喳聊得热火朝天。 “你爷爷没来?”瞿青野问他。 “腿脚不方便,”甘觅林拆了一次性筷子的塑料纸,将竹筷分成两半,“等会儿给他带点剩的就行。” 其实瞿青野不习惯跟满桌陌生人一起吃饭,本来也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看见甘觅林也过来了,才跟着坐了下来。他盯着桌上的饭菜,半晌也没动作。 身边的大娘正拉着甘觅林说东说西,瞿青野收回视线,抚平身前被风吹起的红色塑料桌布,倒了点水粘在桌面。 一只盛了汤的碗忽然出现在眼前。 他转头,甘觅林又从手边抽了双筷子递给他,还是带着笑:“别太拘谨,吃饱点。” 原来甘觅林是当他不好意思动筷子呢。 后来吃完饭的人基本都放下了碗,却仍然坐在桌旁一动不动。等到最后一个人放下筷子,大婶们就伺机掏出自家的碗或者塑料袋,一边站起身来。 白切鸡没了。 姜丝牛肉没了。 竹笋肉片没了。 清蒸鲈鱼没了。 芹菜炒腰果只剩下红椒。 鸽子汤里还有一捆鸡骨草。 在大婶们几乎要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之际,瞿青野忽然站起身,伸手端起那盘尚存的梅菜扣肉,五六双竹筷碰了壁,呆呆地愣在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那盘梅菜扣肉落在甘觅林身前的桌面上,瞿青野收回手,面无表情道:“给爷爷打包。” —— 大黄又不在家。 甘觅林下了他的自行车后座,走进后屋看见老头正可怜兮兮地喝着白粥,于是将碗里的梅菜扣肉放了下来。 老头的视线不在梅菜扣肉上,而是望着甘觅林的身后。 甘觅林转头看了眼少年,就跟他爷爷介绍道:“小野,瞿青野。” 瞿青野听着甘觅林说的话,后知后觉对方应该是在用方言喊他的名字。不过好像这么久以来,他还没听过甘觅林提到过自己的名字呢。 爷爷没说话,只点了下头,继续喝他的白粥。 甘觅林又回到前堂,把白天裁剪剩下的破布碎屑扫进簸箕,挨着墙根放好。 “估计不太高兴呢,只给他带了一个菜。”甘觅林笑着,一边转头跟瞿青野说话,“还能吃什么呀,牙齿都掉了好几颗。” 彻底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发现瞿青野又跟自己挨得很近,并且还在往自己身前凑。甘觅林瞬间慌了神,下意识往后退,腿弯磕到木椅,顺势就坐了下去。 他抬头望着少年,这个角度逆光,无法分辨对方脸上的神色。他只知道瞿青野正在俯身靠近,手掌忽地落在椅子边缘,将他包围在其中。 宴席刚散,村民们陆陆续续地都在往回走,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门口,更何况爷爷也可能出现在走廊。甘觅林怕他又要发疯,皱了眉想要推开他。 伸出的那只手被瞿青野抓住,五指辗转至对方腕间,紧握时能感受到甘觅林的脉搏。 “叫我一声。” 用普通话,瞿青野心想。 甘觅林一愣,没想到对方说的是这个。 他迅速瞟了眼门外,暂时还没人。 明明也没做什么,可甘觅林仍觉紧张,但还是望向少年的眼底,顺着对方的意思开了口:“青野。” 为什么是两个字。 为什么不是全名。 这下轮到瞿青野顿住了。 少年的表情明明很平静,但甘觅林看他略显失神的模样,莫名觉得对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所以对方轻轻将下巴靠上自己的肩头、双手环在腰间的时候,甘觅林没有推开少年,反而还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揉了揉对方的后脑勺。 连名字都叫得这样亲昵。 瞿青野不动声色地收紧了双臂,微微侧头去嗅甘觅林衣领处木槿叶的味道,然后在某一刻突然睁开眼,嘴角弧度意味不明地扬了扬。 他还以为甘觅林有多乖呢。 —— 他骑车经过石板桥,水沼边有萤火虫,如同漫天飘散的轻盈烛光缓慢下潜,落在芋叶间。 瞿青野想起自己之前折断过一枝芋梗,指尖泛起细密的痒,哪怕用清水冲洗也无济于事。那种痒与自己见到甘觅林时胸腔间器官跳动的频率很相似,充斥着满涨的热意。 自行车穿过流萤形成的绵亘银河,他随手抓了一只,掌心间幽光忽明忽暗,像甘觅林时隐时现的梨涡。 有风吹拂额前,途经的每片水塘都有一弯月亮,被夜风叠起褶皱,柔软如绸缎,泛开层层涟漪。 蛙鸣鼓噪,蟋蟀低鸣,池中万物生长。 瞿青野推开门,屋中一片昏暗,小雪从桌面跳下来,绕到他的脚边。见人半天没有动静,它才喵喵地叫了两声。 空荡的黑暗如潮水般袭来,长而缓慢地吁了口气,似是要释放尽压抑在内心的情绪,瞿青野抬起手,按下开关,头顶的灯光瞬间洒下,小雪正抬头望他,一双黄瞳闪闪发亮。 回来得确实晚了些。 他蹲下身抱起小雪,经过厅堂的时候看了眼桌边的神龛处,那上面没有佛像,只有一个漆黑雕花的檀木盒。瞿青野停下脚步,不知对谁说了句晚安,随后在厅堂尽头处关掉灯光,转身迈入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床上还放着两个枕头。自从上次那个雨天以后,甘觅林就很久没再来过这边,两人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结果今天在张婶办的酒席上面,甘觅林看见自己,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计前嫌地对他笑,还主动在饭桌上给他盛汤夹菜。 怎么可能当没发生过呢? 后来瞿青野常在梦中见到他,仍然是潮湿的雨天,对方的双眼似被水汽湿润,青濛濛地泛着雾气,哪怕离得很近也看不清瞳中自己的倒影。瞿青野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什么样子,他只记得甘觅林始终用那样惊恐的神色望着自己,看得他鸡巴硬到几乎要爆炸。梦境向来会顺着他的意愿,他没让甘觅林逃走,身前纽扣解了三两颗,呼吸起伏时胸膛间染了大片情动的红,对方被自己抓住头发按着陷入枕头间,浑身有些发抖。 有什么所谓,瞿青野在心中冷笑。 他怕他,可是他也没躲。 他在梦中把甘觅林操了千百次,让对方没有力气再骂自己发疯,最后只能软着嗓子毫无意义地哀求。 可今晚不一样。 梦境到了最后,他伏在甘觅林的身上,忽觉后脑勺被人轻轻抚摸,耳边似是传来带有安抚意味的“青野”。 他想让对方再叫自己一声,可话还未出口,房间内便有动静惊扰,瞿青野睁开眼,甘觅林睡过的枕头正在身侧,他将枕头抱入怀中,上面的木槿叶清香早已消散。 小雪从瞿青野的窗边一跃而过,转身不见踪影,遁入无边的黑暗中。
第4章 4.淘米水 柴火不够,甘觅林去后屋抱了一堆粗实的木头来,两三下就轻易地劈成几半,抛向灶台后的柴堆里,动作利落。 瞿青野还以为裁缝做不动粗活,本想帮忙,但看着对方举起斧头时发力的手臂肌肉,劈柴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有力,但都是些蛮力,指不定把人家的木柴劈得七零八碎,当是帮了倒忙。 于是他只能拿火钳勾了些松毛,向着半明半昧的灶膛里添火。甘觅林看了一眼,拿起手中的蒲扇,轻轻对着里面扇了扇,微弱的火苗立刻升腾,燃烧着的木柴噼啪作响。 “平时自己做饭吗?” “很少。”瞿青野看着簇跃的火苗,双眼有些发酸,“三餐都在学校吃,放假就随便应付。” “这可不行,”甘觅林看着锅烧得差不多了,就转身去拿食材,“你还在长身体,营养跟不上。” 葱姜蒜爆香,热油飞溅,一盘新鲜小河鱼下锅,黏在碟壁的一条下不来,甘觅林用锅铲去刮,那条小鱼被热油一刺激,身躯一板跃到了盘子外。 甘觅林迅速地翻炒了几下锅中的鱼,白雾腾腾升起,他弯腰,围着灶台找了一圈,那条小河鱼不见了。 瞿青野也跟着往地上看:“没找到?” “被灶神收走了。”甘觅林对他笑了一下,没再管,继续往锅里放剩下的调料,最后合上锅盖焖炖。 两个人安静地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甘觅林忽然起身离开,回来时拿了三根香,打火机点亮,然后插进灶上的香坛中。 “好歹也等煮熟再说,”瞿青野口无遮拦,“灶神心急。” 甘觅林看着他,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以后没饭吃就过来。” “不怕把你家吃空?” “多双筷子的事。” —— 难得能在73号门口见到大黄,或许是天气热得可怕,此刻正蔫蔫地趴在水盆边,吐出宽而红的舌头,涎水滴落在地面上,不一会儿又蒸发得无影无踪。 果然是像甘觅林说得那样,见到生人也不叫,只是懒懒地将目光移过来,始终盯着瞿青野一步一步地走近。 直到走上门阶,大黄才立起前半身,本以为是要警惕来者,尾巴却摇了起来。 瞿青野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大门。 裁缝铺里没人,他轻手轻脚地绕到走廊后,这个时间爷爷应该在午睡。 厨房里靠着灶台的两面墙被长年累月的炊烟熏得发黑,挨近烟囱的位置则沉淀得更深,稍远的蓄水缸旁则透露出白墙原有的色彩。甘觅林半弯着腰正站在洗菜台边,一瓢一瓢不知在舀着什么。 他走近甘觅林身边,看见盆里装着泛白的水。 “淘米水。”甘觅林也没看他,继续忙着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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