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还读高中的中二年代,他非常熟悉此刻疯狂想要自我剖析的感觉,一如高中许多个独自一人的深夜,矫情又做作地将自己当作热血漫男主角,对着天花板一层一层剖解自己的心理活动。 可今天他二十二岁,总归也与过去不太一样了,以前总爱讲述自己的坚强,通过回忆难过的往事来论证自己是个厉害的小孩,可现在的楼远知道这些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欺欺人,越强调越在意,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太坚强的人。 “宋山莱以前追你的时候,你就没有被打动过吗?”楼远撕开饭团包装,换了个背风的方向,低头咬了一口。 他问的语气很平常,不是之前酸溜溜的口吻,付之予便知道他这样问不是在吃醋,只是想得到一个好奇之下的答案而已。 付之予说:“没有。” “为什么?” “没感觉。”付之予给出了一个很宽泛的答案。 没感觉,适用于感情生活的大部分场合,拒绝表白、提出分手、结束相亲,其中囊括了无数种细节原因,包括但不限于爱好不同、三观不合、聊不到一起去等等。 咬开饭团外的紫菜,里面的米饭被内陷里的奥尔良鸡肉的汁水浸得很入味,楼远吹了吹热气,又问:“那怎么样是有感觉?” “想要继续接触就是有感觉。”付之予说。 “哦。”楼远咬一口米饭。 想要继续接触并不是很难以达成的条件,外型、性格、言谈举止,随意哪个方面戳到对方都能让人有继续了解的欲望,一见钟情很难,许多时候的进一步接触都源于好奇心。 楼远感觉自己像在做阅读理解,阅读付之予的话,强加上自己的理解,这样也许会歪去付之予原本的意思——比如楼远突然认为,像付之予这样的人,应该很难对其他人产生好奇心。 于是他索性直接问道:“什么样的人会让你想要继续接触?” 付之予转头看了他一眼。 楼远被奥尔良鸡肉烫了一下,哈出几口气,理所当然道:“好吧,那换个问法,为什么我会让你想要继续接触?” 付之予闻言笑了起来,顺手替他把外套帽子戴上挡风:“做访谈啊,问这些干什么,想听我夸一下?” “就是好奇。”楼远说,“我们像两个世界的人。” 付之予脸上的笑慢慢收敛起来,楼远半张脸都罩在兜帽的阴影中,挡住了他眼底的神色,这让付之予很难判断他此刻的心情。 半晌后,付之予才说:“我们第一次有交集,店里被砸后,你去了吕晋的酒局打听消息,一个小时后我过去接你回来。” “嗯。”楼远记得那一天,他佯装喝醉准备离席,付之予刚巧此时进来包间,吕晋像见到了宝贝一样,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付之予理都没理他,扛着他就走了。 “当时的你和打架的时候不太一样。”付之予说。 楼远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侧过头看他,可付之予没有要展开讲讲的意思。 其实付之予是觉得那种感觉很难描述,确切来说,难描述的不是场景,是楼远这个人。 他推门进KTV包厢时,楼远正在与人道别,喝得醉醺醺,一胳膊揽着一个人,嘴角勾着浅笑,眉眼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微微偏着头,看着松弛而随性。 放开揽作一团的人,他又去拿桌上的酒杯,手上贴着创可贴,手指甲上还有擦干后蹭不掉的血印,低头时被拢到后面的刘海垂下来,几秒钟前还与朋友热络交谈的人在这一瞬间忽地黯淡下来,付之予感觉楼远和这间吵闹的包厢格格不入。 于是他走上前去,替楼远挡下这杯酒,把人扶了出去。 付之予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能够看透其他人,再简单纯粹的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哪里是那样轻易就能看透的。 更何况还是楼远。 但付之予却总错觉自己在某些时刻似有若无地触碰到了楼远的内核,或许是因为楼远在他面前很少使用社交伪装,而脱去那些伪装的楼远也只是个大学生而已。 “因为不一样,所以感兴趣?”楼远若有所思,摸摸下巴,“但我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没什么不一样,连做饭的时候看起来都很高冷。” 付之予倒不是很在意这个答案,只说:“每个人对‘有感觉’的定义都不一样。” “哦,那我可能从一开始就觉得有感觉,所以哪怕没有不一样的地方,也始终如一地选择骚扰你。”楼远点点头。 他说完这句话,便注意到远处的海面能够清晰看到粼粼波光,刚刚还是一片涌动的漆黑海浪,再去看海平面处,云开雾散,日出将至了。 波涛声如有实质层层拍在心尖,好像在催促楼远把堵在喉咙的几句话说出来。 楼远喜欢有话直说,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习惯说太肉麻的话,因此他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付之予身上有他一直以来很需要的“感觉”,或许是稳,或许是可靠,或许是对他的偏袒,楼远分不清楚。 他很不愿意承认一个人的性癖是由过往的经历共同塑造而成,一如他始终想要把原生家庭的影响从自己的生活里抹去,做出洒脱的姿态,表现出自己无坚不摧的内心。 可影响是客观存在的,他主观不承认,也没有办法阻止潜移默化的心理变化,他不再追求得到爱,并不意味着他不在意这些爱。 只是他长大了,他的生活里除了家庭,终于还出现了其他主体,同学、老师、朋友,他可以从家庭以外汲取到自己所需要的被关注与爱,衬托之下才显得“不在意母亲再偏心”而已。 想到此处,楼远忽然觉得很无趣,把自己掰开揉碎想得再明白,也只是自己心里明白,没人能和旁人感同身受,他讲给别人,别人能做到最多的也只是好心说几句开解的话,而那些开解的话,他早就和自己说过无数次了。 更何况从高中毕业后,他就没再这么矫情地掰开揉碎过了。 他把饭团吃完,将包装袋团成团塞到口袋里,伸长腿伸个懒腰,看向海面。 “说完了?”付之予忽然开口。 楼远晃晃脚:“嗯。” “得出什么结论了?” 楼远复盘了一下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总结道:“我们不是两个世界的人。” 非常了不起的结论! 付之予望着天空,海面之上隆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小山丘,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附近丝丝缕缕的云朵被染上金粉,显出偏白色的轮廓,在淡蓝天幕上飘浮。 他能猜到楼远今天忽然变得很感性的原因。 昨天才去了公司开放日的招聘会,楼远虽说当了好几年店老板,可总归是和职场生活不一样,无需和老板同事打交道,也不用适应工作氛围。 开放日宣讲将企业文化和员工的未来职业生涯美化成一粒小小的浓缩咖啡,投入学生的心里,慢慢才溶解扩散开,让人深刻认识到他们已经是要离开呆了十几年校园乌托邦的年纪了。 这些都牵连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一起,安全感还没有建立起来就要面临诸多变化,这让楼远很不爽。 付之予想了想,说:“你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你愿意找我陪你发神经,我也很开心,这句话。” 难得听付之予主动发问,楼远点点头:“知道啊。” 付之予似乎笑了一下,楼远没有看清,自顾自继续说:“因为以前没人需要你陪嘛,孤独小孩,以后我来找你陪我咯。” 金光自海面喷薄而出,划破蓝色油画,橙黄铺满天地,初升的太阳倒映在眼中,灿烂而明媚。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远处,日光穿透云层,身后沉睡的城市在苏醒,新的一天含苞待放。 “漂亮!”楼远两只手圈在嘴边,向大海喊了几声,他感到浑身轻松,仿佛终于把堆在心底的沉疴彻底摆脱,做了场心情舒畅的无痛手术。 广阔的世界没有回声,楼远却听到付之予在叫他的名字:“楼远。” 与从前的每一次都一样,楼远应道:“嗯?” 付之予却没有下文,只是看起来颇为惬意地欣赏着日出。 这幅样子楼远再熟悉不过,之前他只当付之予在黏人,这次听到付之予亲口说出了深层原因,楼远决定以后不再嫌弃他黏:“你这么叫松仁,松仁都能学会说人话了,但我还在开心地回答你,你感不感动?” 晨光映在身上,付之予被照得暖洋洋的,连海风都变得轻柔,他笑着说:“感动。”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定位是睡前甜品好了小情侣要小别胜新婚异地了!
第50章 你上哪出差 楼远认床但不认车,回随川的路上便脑袋一歪在副驾上睡着,把通宵的觉一口气补了回来。 付之予开车很安稳,楼远只在中途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很快便又把下巴搁在小鲨鱼头上,闭眼再次睡了过去。 车子一路驶入随川市区,付之予甚至中途下车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饭局上一位约好合作的朋友打来的,第二个是刚睡醒的文承,说起话来语焉不详、颠三倒四,非常明显的懒得装样子。 付之予对他的私人生活压根不关心,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他转过身,看到楼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车窗落下来一半,他两只手搭在车窗上,露出一双惺忪睡眼。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付之予垂眼看了会儿,没忍住抬起手戳了一下。 楼远立刻捂着脑袋缩回去,只听到车里一声怒骂顺着车窗飘出来:“你戳我干嘛!” 付之予弯下腰看着他:“饿了吗?” “饿。”楼远把车窗全部降下来,脸上闷闷不乐,看起来还有几分没有消退的起床气。 他们看过日出后又去港口附近溜了溜,遇到了一位楼远的老熟人,对方正在忙工作,顾不上接待他们,两个人便顺着码头看了会儿忙碌的货船。 本以为做完这些该是到了下午,却没想到才早上九点多,从东岸开车回随川也不过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到家刚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家里的菜快要吃完了,付之予原本打算周末抽时间去买菜,看楼远这幅样子,便临时改了主意,在外面随便吃点:“想吃什么?” 山珍海味吃了一整天,楼远决定回归朴素:“回去吃食堂吧。” 付之予发动车子,没忍住看他一眼,似乎没有想到他可以朴素得这么直上直下。 车子快要开到学校正门附近,楼远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一把拍在腿上:“等等,拐去桥西路,我得去店里看看。” 付之予立刻打转向灯变道:“不是让覃然帮忙看店了吗?” “我就是去看看覃然。”楼远咬着后槽牙,“我倒是想知道,一个从小跟我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和一个他的裤子我一条也买不起的新朋友,是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暗送秋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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