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学校恢复寂静,葛群孤零零地在宿舍用热水泡馒头,深感无聊。 他晃荡到学校后门,趁保安睡午觉,翻出围墙,去了网吧街。 他是没钱上网的,但只要能出来逛逛,就比待在宿舍强。 他沿着街道朝深处走,路过一家影像店,突然看到奚林的身影。定睛一瞧,只见奚林笑嘻嘻地搂着邱程旭的肩,拿着两张碟片,进了小房间——那里通常是用来看黄片的。 在宿舍啃馒头都不觉孤独的葛群,在这一刻深深地感到寂寞——自己才是奚林的头号小弟,怎么他看黄片不带自己,却要带邱程旭?邱程旭那个乖乖男,他看得明白吗他?! 葛群越想越气,最后实在忍不住,冲进影像店,直奔奚林的房间。 “你们干坏事怎么能不带我?我们不是铁三角吗!” 他气冲冲地闯进去,不敢欺负奚林,便推了推邱程旭的脑袋。 邱程旭捂着头看他,白皙的脸颊透着粉红,神情间竟有点惊恐。 葛群愣了下,以为自己把他的头弄疼了,连忙说:“我劲儿使大了?对不起,疼吗?” 他刚问完这句“疼吗”,房间角落的音箱里也传出一个男声,同样问了句:“疼吗?” 葛群想起他们在看小黄片,抬头望向屏幕,心想:我倒要看看奚林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谁能想到,那屏幕上根本就没有女人。 葛群震惊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神从屏幕上移开,转向奚林。 奚林气定神闲地靠在沙发里,打了个哈欠,对葛群说:“带你干什么?你又不喜欢男人。” 葛群又震惊了,心想,原来是这样?喜欢男人才是正道?自己喜欢女人,怎么办? 他愣了许久,像是要为自己开脱,解释道:“我不知道还能喜欢男人。” 奚林哈哈大笑。 邱程旭瞪了奚林一眼,说:“你别欺负他。”继而扭头对葛群说:“喜欢女人才是正常的,你喜欢女人很好。” 葛群说:“那你们不正常?” 邱程旭哑然。 奚林关了电视,在一片寂静中站起身,说:“是的,我们不正常。” 邱程旭似乎想解释几句,但踟蹰到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不要告诉别人。” 葛群点点头,一时理不清当下的状况,干脆转身走了。 为了这事,葛群拿出自己一个礼拜的生活费,去网吧上了回网。 他知道了同性恋,知道了艾滋病,知道了1和0、攻和受……反正知道了一大堆新词儿。 他崩溃了,心想,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大?竟容得下那么多不同的人。可这个世界怎么又这么小?小到他唯二的两个朋友都是和他不一样的人。 他糊涂了,不知该怎么办。 他窝在宿舍就着咸菜啃馒头,再没出过校门。 一直到大年初一那天,邱程旭突然来了。 葛群震惊到失语,完全无法想象邱程旭是怎么翻过学校围墙的。 “踩着奚林的肩膀翻过来的。”邱程旭解释道。 葛群转着圈地看他,确认他没摔伤,才放下心。 “奚林怎么不来?”葛群问。 “你不在,他没得踩。”邱程旭一边说,一边脱下书包,拿出里面的零食和饭盒,“饭盒里是我妈做的红烧肉和饺子,零食是奚林买的。威化饼干盒子里夹了两百块钱,有我爸妈的一百块、奚林爸妈的一百块,他们听说你一个人过年,让我们给你带压岁钱,图个吉利。” 葛群怔怔地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美食,没说话。 “你别哭啊。”邱程旭说。 葛群这才知道自己流泪了,慌忙擦干,说:“我太高兴了。” 邱程旭点点头,说:“奚林说,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们是同性恋,开学之后,他可以和你保持距离。反正你现在会洗澡了,谁都可以和你坐同桌。” 葛群吓了一跳,说:“不不不不不,我还想吃零食,我才不要保持距离,我跟奚林说过的,他对我好,我要跟着他混。” 邱程旭笑起来,说:“我就知道,你傻兮兮的,是个烂好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歧视。” 葛群一时不知道他是夸是骂,但他觉得是夸,因为邱程旭从不骂人。 “阿旭,你也不要和我保持距离,”他急切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接不接受同性恋,但我接受你和奚林,你们永远是我的好兄弟。不过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得艾滋病。” 邱程旭一脸尴尬,说:“不会的,你别瞎操心。” 他说不会,那就不会。葛群放下心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满脸纠结,低声问:“你和奚林都喜欢男人,那,你们不会在一起吧?” 邱程旭脸红了,说:“不会,绝对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他那样的,他也不喜欢我这样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他又喜欢什么样的?” 邱程旭没说话,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葛群,把饭盒推到他面前,说:“吃你的饺子吧。” 葛群嚼了个饺子,说:“只要你们不在一起就行。三角形才具有稳定性,要是其中两个结合到一起,就不稳定了!” 邱程旭把醋推给他,说:“放心吧放心吧,不会结合的,永远是三角形。” 葛群这才放心吃饭。 那是他记事以来吃过最香的一顿饭。就在那饭香的熏陶中,他默默迈过了奚林这道坎。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计较身份和标签,无论和谁相处,只要对方抱有善意,他就拿出真心相待。从奚林那里,他看到了世界的复杂,也领会了人性的美好,他学会了求同存异,也学会了择善而从。 因此,多年之后,当他发现奚林竟然喜欢把男人捆起来当狗玩,而那些男人还上赶着被捆,他仅仅震惊了三秒,仅仅三秒,然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做奚林的小弟。 当然,这是后话了,在这之前,他还遇到了第三道坎。 第三道坎,原本是邱程旭人生的坎,但由于铁三角的存在,更像是三个人共同的坎。 奚林和葛群读大一、邱程旭读高三那年,邱程旭的父母在旅行中遭遇意外,抢救无效离世。 苦难像“照妖镜”,能照出人的本来面目。邱程旭经此一难,性格里的坚毅与执着,全被激了出来。 他站在伯伯和舅舅面前,和他们谈判。他们一个想带走他,一个想带走他弟弟,一个想分走保险赔付金,一个想分走房子。 他弟弟那时才7岁,坐在地上哭,嘴里喊着爸爸妈妈,怕极了两个面露贪婪的长辈。 他过去抱起弟弟,说:“我不走,我马上就18岁了,我自己把小洛养大,我们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直到多年之后,葛群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当时他和奚林就在旁边站着,原本计划适时帮邱程旭出主意,却没想到他压根不缺主意。 葛群说:“我都不认识阿旭了。” 奚林说:“他看着软和,其实性子比谁都硬。” 最终,邱程旭应付不来长辈的施压,交出了所有的钱,自己只守住了一套房子。 送走两个长辈,他抱着小洛走到奚林面前,第一句话就是:“我不考大学了,我去挣钱。” 奚林很少劝别人,就像他很少接受别人的劝诫。葛群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看到他冲邱程旭点头,像是在说:你能做到的。 葛群觉得不上大学不太好,却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表态:“阿旭,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他未曾想到,因为这句承诺,他在半年之内,混熟了酒塘街的每一家夜店,打遍了酒塘街的每一个流氓。 实话说,葛群不赞成邱程旭去夜店跳舞。但每次看到他在台上摇曳生姿,又觉得他天生该吃这碗饭。 事实的确如此,邱程旭的长相、身材和舞姿全是顶尖水平,很快成为类似头牌的存在,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的小费就有好几千。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酒局。 每次参加酒局,邱程旭都会给奚林发信息。奚林会带上葛群坐在不远处,默默守护。 这是葛群最煎熬的时候,因为他要眼睁睁看着邱程旭被动手动脚,被灌酒,被要求站在桌子上跳舞。只有等邱程旭喝吐了,或者被当众猥亵,他才能出手。 印象最深的一回,是邱程旭过20岁生日。明明是他过生日,爽的却是那些猥琐的有钱人。刚满20岁的邱程旭穿着女装,戴着假发,化着精致的妆。站在桌上跳舞时,他被人泼了酒,许多只大手拽他湿掉的衣服,要看他有没有穿胸罩。 那天奚林在陪小洛复习功课,只有葛群在旁边。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揍翻了每一个朝邱程旭伸过手的人。 直到警察赶来,他都仍然处在战斗状态,看向四周的眼神,像狮王看别的挑战者。 那一天,邱程旭替葛群赔了许多钱,具体多少葛群不记得了,只记得邱程旭披着他的外套坐在派出所惨白的灯光下,腿上的黑丝破了几个洞,短短的百褶裙遮不住大腿。膝盖并得很紧,但即便再紧,大腿中间还是会有一条缝。脚上穿着红色高跟鞋,稍微一动,鞋跟便发出清脆声响。 葛群只看了一眼,便撇开眼神,说:“你这么漂亮,不该这么被欺负。” 邱程旭一听这话,就笑了,扭头对葛群说:“谢谢你夸我漂亮。” 葛群心里很不舒服,说:“我以后给你开一家酒吧,灯光打得亮亮的,让女孩子们来看,不让这些垃圾男人进去。到时候你去跳舞,想跳什么跳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 邱程旭只是笑,也不说话。 葛群心里难受得不行,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这回邱程旭说话了。他说:“谢谢你,葛群,我等着在你的酒吧跳舞。” 就是在那一刻,葛群确定了自己的事业目标:开一家酒吧。 这一目标很难达到,葛群磕磕绊绊,为此奋斗了许多年。在这期间,他经历了人生的第四个坎——戚晓枫离世。 葛群17岁喜欢上戚晓枫,18岁展开追求,21岁确认关系,25岁结婚,26岁生下女儿茵茵,27岁,与妻子阴阳两隔。 戚晓枫刚离世那半年,葛群总是流不出泪,整个人像一台坏掉的机器,所有功能都无法运转。 他怀疑自己是个克星,因为当时的奚林也已经失去了母亲,也就是说,他依次见证了邱程旭失去父母、奚林失去母亲、戚晓枫失去生命。他觉得每个靠近自己的人都会倒大霉,戚晓枫靠得最近,所以受害最严重。 他后悔追求戚晓枫,后悔和她结婚。他怎么敢的啊?他根本就不配。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与人沟通,到了深夜,就开始自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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