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低下头,笑了笑,轻声问他:“瞿清,为什么你能这么安静?” “为什么腿断了都能不发出声音?” “瞿清,你好厉害啊。” 话音落下。 仿佛心头挤压已久的巨石终于滚落。 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宛如玫瑰花上的露珠,从少年的眼中轻轻滚落。 林舟微怔。 那个在豪华车里沉默搜索着餐厅礼仪的少年、那个咬牙忍下羞耻不肯让自己丝毫露怯的少年、那个在夜里呕吐完却下意识想着要不要赔偿的少年...... 终于在此时,在此刻,与曾经胆怯的自己和解。 曾以为永远高高在上的瞿清,也会跪在他的脚边恐惧求饶,也会哭的真心诚意而非表演。像是一戳就碎的纸老虎,没有金钱和权力后,剩下的只是腐烂发臭的虚无。 就像以为凶恶无比的林志刚,在入狱那天哭得狼狈凄惨。 原来,一直困住他的东西,可以这样轻易地碾碎。 而他也真的不必因为这样的垃圾,浪费情绪,空耗生命。 温热的掌心轻轻擦去林舟的眼泪。 那泪水只有一滴,仿佛宣告灰暗过去的终结,崭新未来的开始。 年长的男人笑起来,看着爱人稚嫩美丽的脸,轻轻握住他的手心,告诉他:“别怕。” 林舟,别怕。 金钱,权力,是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你要做的,是掌控它,使用它。 刚刚就学得很好,不是么? 像只年幼凶猛的狮子,动作生涩,却能轻易撕烂猎物脆弱的身躯。 不用担心权力和金钱从何而来——只要我在的地方,你的脚下永远不会缺少铺满鲜花的前路。 因为你本就应该在那里。 浓稠温热的鲜血一点一点滴落汇聚、蔓延、浸透,最后缓缓蜿蜒至脚边。 半晌,林舟也笑起来,漂亮的桃花眼终于绽出澄明透亮的光。 “……好,我不怕。” 以后,都不会再害怕了。 清瘦的少年不再看脚边的垃圾。 他避开地上的鲜血,缓缓吐出口气,眼睛亮亮地看向瞿宁森:“……不想住这里。” 男人正伸手,想将他打横抱回床上,闻言问他:“那想去哪?” 林舟躲开他的手,然后步伐轻巧地一跳,蝴蝶般落在了男人温热的背上。 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依旧戴着那顶垂耳软帽。然而激烈的情绪过去,先前的药效终于缓缓涌上来,令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昏昏欲睡。 于是少年圆圆的脑袋便如小兔啄食般,一点一点的,柔软黑发随身体晃动,蒲公英般轻盈。 声音也轻盈,裹着浓浓的倦意和满足:“瞿宁森,我想回你的公寓。” 瞿家老宅不是在办葬礼么......有点不吉利。 瞿宁森背着他,像是背着一只耍赖也可爱的小猫。 他忍不住笑起来,轻轻嗯了声。 “好,你放心睡,到了我把你抱上去。” 他们很快转身,离开了这个鲜血遍布的房间,离开了混杂着不甘、恐惧、虚弱、绝望的瞿清。 今夜的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开,送来一丝凉爽。 他们踩着月光,坐进车里,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公寓楼下。 低平的副驾上,林舟早已陷入沉睡。 路灯照亮那张漂亮的脸,连夜风也不忍吹醒。瞿宁森看了很久他的睡颜,才轻轻开门下车,拿出手机。 电话很快接通。 “人呢?” 李姨:“晕过去了,瞿总,还要给他注射药剂吗?” “不用,”瞿宁森的声音很淡:“醒了之后,让他自己在盒子里挑一个吧,也算是我给姑姑面子。” “挑完后送到国外,到时候会有人接手。” “是。” 断一条腿怎么够。 流落国外街头,乞讨为生的生活应该也很精彩。 他只是想让林舟打碎心中的恐惧,没说成功之后,他会放过瞿清。 瞿宁森又问:“陈年呢?” 陈年就是上次鑫盛集团的小少爷。 被喂了一袋子动物尸体后,他当场晕死在了地下室。醒来后因为精神问题,暴瘦了几十斤,目前住在一家疗养院。 李姨:“他已经答应了您的要求,明天就请名单上的人去华彬会所。” “不过他的要求是让陈家的私生子消失。” ——婚生子病了,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私生子来撕咬争夺权力。 瞿宁森很轻地笑了下:“答应吧,再把这个要求发给那位私生子。” “是。” 狗咬狗,也挺好玩的,不是么? 他说过,欺负过林舟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瞿宁森挂断电话,将脸上的阴鸷和戾气敛下。 半晌,眉眼温和的男人才轻轻打开车门,仿佛抱着稀世珍宝般,动作小心地将沉睡的少年抱出了车里。 如霜的月光洒落在地上。 黑甜的睡眠中,林舟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水蜜桃精,毛绒绒的皮肤下是甜甜的香气,闻得他自己都想咬自己一口。 一只丑兮兮的巨大猫咪路过,在看见他时猫瞳一亮,然后猛地冲上前来,咪咪叫着开始给他舔毛。 “咪——” “咪——” ......不要再舔了。 你是猫,不能吃水蜜桃啊。 阳光落在纤密微颤的睫毛尖。 林舟倏然睁开眼,瞳孔还有些迷蒙,手已经下意识往热源的方向探去—— “别舔了!” 丑兮兮的粥粥被抓包现场,大大的猫瞳无辜地看着漂亮小孩,弱弱咪了一声,假装刚刚舔林舟的不是它。 林舟:“......” 演技也太拙劣了,像脑子不好一样。 少年的眼神忽然变得同情:“天呢......你真是笨得好可怜。” 聪明小孩才不跟笨猫计较。 林舟大发慈悲地放下了粥粥,窗外明媚的阳光落在那张气色红润的脸上,他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居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他居然睡了十多个小时。 昨夜的一切仿佛只是个噩梦。 梦醒之后,他终于能够甩掉心底深处的沉疴,再次过好自己的人生。 就像永不枯萎的小草,狂风骤雨后,依旧能长出生机勃勃的新芽。 ......他真厉害。 林舟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起床开始洗漱。 已经留宿过一回,再加上经常来喂猫,瞿宁森又从来不会防备他,林舟已经能很自如地在这间两百平的大平层活动。 今天是休息日,公寓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视响着新闻报道的声音。 灶台上热着鸡汤和各色各样的早餐,水蜜桃形状的便利贴上,写着一行铁画银钩的字迹: 【醒了要吃饭,我出门接个人,大概五点半回来^^——瞿宁森。】 林舟眨眨眼,看了几秒便利贴,然后去客厅拿了笔,回到厨房,也垂眸认真写着字。 【哦。=.=】 林舟看着自己画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端着虾饺和粥去了岛台。 才咬破第三个虾饺。 电视机里,女主播温和专业的声音透过电波,回荡在阳光灿烂的大厅里—— 【本市紧急报道,六月三日下午四点三十二分,S市华彬会所发生一起严重的恶性伤人案,一年轻男子闯入会所包厢,持刀行凶,造成3人当场死亡、6人重伤。】 【据警方通报,嫌疑人疑似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在逃窜过程中,忽然乘坐电梯,抵达顶楼后跳下,当场死亡。】 【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全力预防恶性事件再次发生。】 虾饺落在温热的瓷盘上。 门口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开门声。 眉眼英俊的男人踏入玄关,笑着看向林舟,手里还拿着一杯BOAT的酸奶:“醒了?” 在他身后,瘦弱沉默的小女孩抬起头,有些局促地看向林舟。
第29章 目光相接一秒。 林舟嗯了声,礼貌地不再看那局促不安的小女孩,继续低头嚼嚼嚼虾饺。 电视又重新播报了一遍刚才的紧急新闻。 林舟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华彬会所是齐夏家族的产业,包厢内提供很多灰色产业的服务,他对这些被害人没什么好感,对齐夏更没有任何同情心。 所以他并不知道,当时的场面其实比报道混乱很多。 陈年被家中私生子暗中喂了药,神志不清地在华彬包厢内拿刀乱砍,嘲讽过林舟的纨绔们当场就死了三个,残了五个。 还有个躲在阳台上时被发现,吓得从五楼摔落,直接摔成了下半身瘫痪,终生只能苟活在病床和轮椅上。 等陈年清醒过来时,留下的只有一地可怖残骸。 他本就被吓得精神不稳定,这下更是崩溃地跑进电梯,从顶楼一跃而下,当场死亡。流了一地的脑浆黄黄白白,像是谁的呕吐物。 ……不过谁又会在乎垃圾们的下场呢? 瞿宁森笑了笑,将电视调到少儿频道,又将从BOAT打包的蓝莓酸奶放进冰箱,不忘叮嘱:“这个是冰的,饭后两小时再喝,不然会胃痛。” “......我十九岁了,不是小孩。” 林舟很无语:“《生活妙妙妙》里有写,我知道。” 瞿宁森忍笑,看了眼冰箱里口味众多的牛奶和果汁,面不改色地点头:“没错,你真厉害。我刚刚是怕自己忘了。” 粥粥从椅子上跳下来,懒懒地走到玄关处不敢进门的女孩脚边,好奇地打量着她病弱的脸。 瞿宁森没换鞋,从书房里拿了几个文件,又要出门。 他问林舟:“S大的暑假是不是要开始了?” 林舟嗯了声,声音淡淡,脸颊鼓鼓。 “刚想和你说,过几天我应该就不在BOAT兼职了。” “林老师上午给我发消息,说S大最近可能和一个市政大项目合作,她如果能参与的话,就把现在手头上的工作介绍给我。” “我申请了提前实习,昨天瞿清还给我转了一百万,暂时不用着急赚钱了。” 顿了顿,他警惕皱眉:“这钱应该不用还吧?” 林舟眯眼看向瞿宁森,翘起的眼尾很漂亮,也很严肃:“瞿宁森,你敢说要还——我就半夜爬上床用睫毛尖扎死你。” 嗯? 瞿宁森捕捉到关键词,下意识重复:“爬床?” 还有这种好事? 真的假的? 林舟:“......” 瞿宁森:“......对不起。” 少年强装镇定地移开目光,原本瓷白的耳朵却冒出一丝粉红,热热的,纯情得要命。 叉子不停戳着虾饺,他不知是在骂人还是在喃喃自语,声音飘得像风中凌乱的小动物:“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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