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薛灵均便听到锁链哗啦声,床板一沉。 又见颜昭唯在屋里走来走去,还有哗啦水声,好像是在给那青影擦洗。 那青影彷佛早已熟悉,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不知何时,颜昭唯终于离开,却是从窗子翻出去。 又待了片刻,屋内一片寂静,薛灵均才爬出来。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要做什么”,床上的青影忽然哑声道,“若想活命,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京郊,密不透风的树林。 只见一个蓝袍衣人,一头长发散落披肩,带着一张精致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泛着着阴狠毒辣之光的双眼和削尖白皙的下巴,即使如此,却仍叫人猜测面具下的脸该是如何阴柔俊美。 虽他带着面具,但若是熟悉他的人,便能认出,他就是经常出入皇宫的、颇受殷宁皇帝重用的颜昭唯。 “大人!” 王术连忙跪下,又跪着的姿势蹭蹭爬过去,垂着头,像一条佝偻的狗。 “我叫你抓的人,是天涯浪人,楚天涯。”颜昭唯抬起右腿,脚踩在王术背上反复碾压,“你抓一个穷书生做什么?” 王术身子颤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大人,奴赶到时,那人正好在场,他武功厉害,打伤了奴许多属下,奴以为……以为他就是楚天涯。” “你这双眼睛是白长的,不如不要!”,颜昭唯声音冷酷,“楚天涯是什么人?林岱安他一个书生,功夫怎能比得上他?!” 王术身子瑟瑟发抖,不敢多言。 “哼!废物!”颜昭唯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弯刀,刀尖挑起王术的下巴,语调有些阴阳怪气,“你把我的事情办砸了。” 刀尖刻进王术的脸,渗出鲜红血迹,王术脸色苍白,却一动不动,不敢反抗。 “大人!再给奴一次机会!”王术颤抖着声音道,“奴已经派人去寻楚天涯的踪迹,他受了伤,又中了剧毒,跑不了太远。” 颜昭唯哼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将他的弯刀仔仔细细擦干净。 “再有下一次”,颜昭唯将染血的帕子丢在王术脸上,“不必来见我,活该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术忙跪地磕头。 颜昭唯抽回右腿,转身要走,王术连忙跪着又蹭上去,一把搂住颜昭唯的腿,“大人!给奴赐药!奴承受不住了!” 颜昭唯下巴骤然下沉,周身散发肃杀的气息,阴狠道:“滚开!” 王术却像是疯癫一般死死抱住不肯撒手,口中一遍遍道:“大人!给奴赐药!给奴赐药……” 颜昭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迅速丢在地上,砰地一声,瓷瓶碎裂,红色药丸散落一地。 王术连忙佝偻着身子去捡,拾起来就往嘴里塞。 “什么世家子弟!”颜昭唯冷笑一声,“吃里扒外的贱骨头!” 说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第021章 葬礼 谢府宅院,此刻挂满白色丧绫。 陆陆续续不少人,来到谢府吊唁。 谢道彤的棺木停在大厅正中,棺木之前,挂着一白色屏障,屏障前设置殡仪台。 谢丞相正在屏障后,扶棺哀声哭泣,还有王琳伫立一旁。 王琳想到谢道彤平日里明艳活泼、不拘小节,虽偶然有些气势凌人,但也从不对人内心记恨,是个光明磊落的好女子,此时此刻,望着那冷冰冰的棺木,忍不住动情落泪。 他在那棺木前哭了一会儿,思量着他身份特殊,原本就与谢道彤有些谣言传在外头,若是叫有心人瞧见再散播他失去所爱痴心难忘,对谢道彤名声有损,便收敛面上悲痛,转身对谢昆说道:“二小姐虽去了,但她一生炙热明艳,若璀璨烟火,但凡认识她的,都心中难忘。伯父还有许多葬礼事宜要安排,陛下也不时便会莅临,伯父不宜为此过于伤怀,若因悲痛过深伤了身体,谢小姐地下有知也不能心安……”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来报:“陛下驾到!” 整个院子里的人听闻,立时黑鸦鸦跪了一地 谢丞相与王琳也忙转到外头。 王琳撩开衣袍跪下,抬头看去,果然是殷宁陛下。 殷宁身旁跟着一位年岁不大、看起来约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月白衣衫、发上镶嵌着粒粒珍珠,虽全身上下十分素净,却皎若明月,光辉难藏,叫人移不开眼。 京城里子弟没有不认识他的,他就是当年在长明书院被封为“沧海遗珠”的颜家小公子,颜衡,颜昭唯。 之所以叫“沧海遗珠”,是因他的一个经历。 颜昭唯幼时,父亲颜荣就被调遣到海城担任督军,母亲也随同而去。他思念双亲,得知唐家南下出海,竟偷偷藏在唐家的马车里去了海城,后来又悄悄潜藏在出海的船上,阴错阳差,差点被那海上龙王练空桑杀死,幸得楚天涯大侠所救才幸免于难。 谢丞相掀开衣摆要跪,被上前来的殷宁伸手阻住,“谢爱卿免礼。” “朕今日罢朝,为谢小姐发丧。”殷宁皇帝说着,红了眼眶,又说一番话,既感慨谢二小姐往日风采,又伤心她的不幸遭遇。 一旁的颜昭唯从袖中逃出一方锦绣帕子递给他。 他接过拭泪,声音变得严肃沉重,彷佛压着千斤之威,“魏典、武济川、傅云帆可在?” 大理寺卿魏典、刑部尚书之子武济川、大名府指挥史傅云帆一齐出列道:“臣在!” 殷宁威声道:“那穷凶极恶的杀人真凶呢?还不把他押上来!朕要亲眼看他人头落地,还谢小姐清白!” 三人连忙下跪叩首,齐声道:“遵命。” 不消片刻,几个官差果然押上来一人,那人穿着死囚白衣,身形高瘦,头发凌乱散落遮住五官,手上脚上戴着大理寺的镣铐。 魏典左右看了看武济川与傅云帆,见他二人跪地不语,只好自己出列道:“陛下!陛下贵为天子,臣恐行刑惊了圣驾,且犯人之血污秽,恐脏了陛下的眼。” 武济川与傅云帆连忙附和,其他群臣也纷纷请陛下回宫。 殷宁左右瞧了瞧,似是十分为难,最终拗不过这群忠臣的一片爱君之心,侧身对一旁的颜昭唯吩咐道:“阿衡,你文采好,替朕拟一篇祭文,由你亲自代朕去谢小姐殡仪前致祭,连同你姐姐连夜抄写的一本佛经,一同祭给谢小姐。” 颜昭唯自然遵命。 殷宁对谢昆又说了不少安慰之言,最末,他伤感道:“待丧仪完毕,将谢小姐丹青画像送入名姝阁,与谢大小姐的画像并列一处,供后人纪念。谢丞相为我大殷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大殷有如今繁荣,谢丞相厥功至伟,封丞相一等公,与王太公并肩。” 众人听闻,都十分震惊。 王太公的“公相”,那是战马上拼着命挣来的,不曾想谢昆一个文官,竟然也能封公。 但一个个也都口中称颂,赞陛下仁义爱臣,赞谢丞相德高望重、忠君爱民。 唯有谢丞相下跪叩头辞道:“臣谢陛下恤典,只是臣这些年虽兢兢业业,却也没建立什么大功业,愧不敢当。” “说什么胡话!你心存忠君爱国之念、为大殷呕心沥血经营数十年,堪为百官楷模,从朕到咱大殷天下的每一位百姓子民,没有不知道的,丞相何必自谦?” 两人推来推去,最终谢丞相推辞不过,跪着谢恩,殷宁皇帝这才算满意,传旨起驾回宫。 颜昭唯被留下,去殡仪台上写祭文。 “颜公子且留步!”魏典出声,打断颜昭唯的脚步。 “待将那杀人真凶行刑后,再写祭文不迟。” 颜昭唯退下来,瞧着魏典,似笑非笑道:“魏大人破案之神速,真叫昭唯佩呢!” 他转头瞧了一眼谢道彤的棺木,“原本陛下也叫命我暗中查探真凶,只是我这边尚未开始,魏大人就疾速破了案。” 魏典心下诧异,原来颜昭唯也受了皇命查案? 他那天要走那玉佩,原来为了查案么? 却忽听颜昭唯又道:“魏大人,京郊城南外三十里有一处庄子,山好水好,是个静心养胎的好地段。” 魏典心下一惊,猛然看向颜昭唯,颜昭唯似笑非笑盯着他。 魏典有一个相好,是罪臣之女,不好叫外人知道,且他已娶妻,妻子性情泼辣彪悍,更是不敢对人言,便将那相好养在外头,如今已有身孕,就在城南三十里外的庄子里养胎,眼看就要临盆。 他以为自己做事隐蔽,藏得极好,颜昭唯是怎么知道? 陛下果真暗地里培养一批暗兵,交给他统领? 魏典想着想着,脑门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被陛下知道的一清二楚。 “魏大人!”谢丞相一脸悲痛,肃声道,“怎地还不行刑?” 魏典连忙走上祭台,吩咐官差将犯人带上去。 此时此刻,原本混在唐家人亲眷里的薛灵均,早早趁殷宁陛下驾临、众人低头跪一地时,就寻机会溜进了大厅,此刻正躲在棺木后头,隔着屏障望着外头的动静。 他对着棺木磕了个头,心中对谢二小姐万分抱歉,做出此等非君子之举,实在是万不得已。 白色素布屏障外头,隐隐约约见一个白衣青年被押上来。 薛灵均屏住呼吸,只恨不得扒开屏障瞧瞧那人是不是林岱安。 却见一个行刑的刽子手,举起一把大刀,朝着那白衣囚犯的脖颈,一刀劈下! 鲜血哗啦一声,喷溅在白色素布上。 “玉郎!”薛灵均心神俱碎,正要悲痛大喊,却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将他拦腰揽入怀中,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另一只宽大手掌罩住他的口鼻,将声音严密盖住。 薛灵均奋力挣扎,却听背后那人在他耳边用气声道:“宝儿,是我!” 薛灵均猛地僵住,他不敢置信地转头。 眼前的青年,骨重神寒,墨瞳若玉,紧锁的眉宇间有淡淡细纹,虽与他同岁,却看起来像是个二十出头。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机敏和成熟。 林岱安见薛灵均那张脸白得像一张纸,眼圈通红,却对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愣愣盯着他,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林岱安放开手,去拭去他脸颊的泪珠。 屏障外的官差将那行刑的犯人拖走,大厅内一时寂静无人。 半晌,薛灵均才艰难地低声说出几个字:“你……你是谁?” “我是玉郎,是林岱安。”林岱安眼神坚定地看着他,透露出丝丝疼惜。 “你……你是玉郎……,那……刚刚外头那个,又是谁?”薛灵均哑着声音问。 “是大理寺牢狱的一名死刑犯,原本就该问斩。”林岱安放低声音,语气十分轻柔,生怕再吓着他,“说来话长,我回头慢慢解释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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