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志勇没当真,笑笑也就过了。 不久,志勇得偿所愿,找到了心仪的工作,终于不用再和孩子打交道了。在抚育院这段时间和上司同事相处得都不错,还得到了“优秀员工”的表彰。也算好聚好散。 底楼走廊一扇窗户的铁栏杆因为生锈而断裂了两三根,出现了两三个手掌宽的空缺。志勇办完离职手续,刚巧路过那里,看见段殳坐在窗台的边沿上,微微后仰身体,他居然将自己的脖子伸进破裂的缺口之中,凝视着头顶上方的天空。 寂静中,他发出了笑声。 特别轻,特别…… 简直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志勇一阵不寒而栗。 后来听说,段殳十三岁的那年冬天,偷走了自己的档案,从抚育院逃走了。 翻过抚育院北边围墙,就是通向后山的路。那条路,很长很长,要从白天跑到黑夜,黑夜跑到白天,才能从后山到达市镇,再经过无数个日夜,去往市镇以外的世界。 志勇只把这个当作一个遥远的新闻看待。看后就忘了。 要说心里是什么感受,说不上来。 遗憾吗?那倒也没有。 反正这种孩子,无论逃到哪里,命运都是注定了的。 陷入底层淤泥里,一辈子和贫穷做斗争,世世代代无法翻身,退化成丑陋不堪的动物。 这就是那个孩子要走的路。 ---- 这个故事越写越难过……
第19章 “段殳,要给你说声恭喜。”同学走过来打招呼。 段殳正收拾桌上的东西,抬起头看他们。 “期中小测,你论文分数那么高。”同学说,“虽然我们也不意外吧。” “只是运气好了些。”段殳笑。 “看你绩点一骑绝尘,却好像还是很轻松的样子。”同学说,“我们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请了枪手,才能这样三头六臂。” “那也只是为有需要的同学提供了服务。”段殳拿出几张稿纸,“不过,还是别开这样的玩笑。” 说完之后,他自己忽然微微一愣。 同学们围拢过来:“这是什么?” “剧目开篇的稿子。” “终于有稿子了?太不容易了!”有人一把拿过,高高举在空中,半透明的纸张上,工整而细密的字眼,“那也就是说,马上就可以开始排演了。” “希望会。” “段殳,得亏有你。每次有你在,事情就指定稳妥。”同学想起已经被搁置很久的大纲,“不过,之前老师那边审核的时候就说,剧目的基调,是不是太灰暗了?” “我看不一定。”段殳一笑,“也许,等写完全稿的时候,它会变成一个积极向上的故事。” 周末的时候,剧目楔子部分,如期排演。 故事时间线模糊,服装和布景也只是临时准备了,没有参考具体年代。摄影,灯光,录音,场记,学生们有些生疏地扮演着各自的身份,处处透着一个社团水平的有限。 只能说,幸好有段殳。 楔子部分只有他一个人的戏。社团借用的礼堂,也只有小小舞台亮。舞台地板都是灰尘与龟裂的斑纹,这里平时大多用作给大小比赛和领导发言的场地。 段殳穿着衬衫长裤,袖口挽起,在对戏。他平时扎起的马尾被放下来,增添一点性别莫辨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灰绿眼睛,似乎是有生命的,他眨一眨,忽然就有了冒着鬼气的美丽。 无名氏,或许真的是寄居山野里的精怪,不然,又为何那样翘首眺望着人类的世界。 “我们一开始没想到你真的愿意来,更没想到会对它这么上心。”结束时,同学说,“这毕竟只是个社团活动。” “我只是觉得,它很有趣。不是么?”段殳说,“这个故事,就像……一个生命的周期。我们读过很多英雄的一生,智者的一生,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一生。但是这个故事里的一生,却很疏远,所以,它变得有趣了。” 同学正待应答,听见道具组那边的动静:“好像听说有个DV机找不见了。” 段殳听了,说:“很旧了吧。” “对,八百年前老掉牙的型号,不值什么钱。” “那么,不用太在意。”段殳说,“我这几天向老师写份申请,换一个新的。” 他既然这样说,那么就说明肯定能批下来。 同学松了口气:“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段殳朝他微微一笑。 温柔的,礼貌的,还带些腼腆。 就是这样的段殳。无所不能。 就是这样的段殳,所有人都喜欢他。 排演结束后,和社团同学告别,段殳从学校西门出,走进五十米开外的公共厕所。五分钟后他从里面走出,照旧一身黑色,登山裤,连帽衫,黑色隐形。 沿着学校围墙的水杉走了一百米,他拉开路边一辆黑色林肯,跨腿坐进去。 后车座另一边已经坐了一个人,年龄介于中老年之间,身形微胖,近乎迟暮:“你又换模样了。” 虽然是客套,声音背后却是很深的漠然。 段殳把头发从帽衫里放出来展示:“怎么样?” 那个人没有回答,反问:“怎么样?” “你也看到了,他们现在暂时动弹不了。” “我不知道你做事,会讲‘暂时’。” “你要问多久,我只能说,快不了。”段殳说,“如果你不知道这点,你不会让我办这件事。” 他这次似乎没有什么耐心,左手一直在衣服口袋里轻轻摩挲。 “你离不了烟。做学生的时候,身上味道倒是去得很利落。” 段殳口袋里的手指停下:“这是秘密。” “人有很多不同版本,在性格,外形,能力上。我现在依然相信,段殳,你是其中,最好的那个。” “是最好的走狗。”段殳纠正他。 对方不置可否:“只是你这一回,是不是沉浸在扮演大学生的角色里,太久了?” “但学生,无论在哪里,都行得方便,不是么?” “为了程家的那个儿子?” 段殳点头:“确实有效。” “据你看,如何?” “一个货真价实的草包。” “草包有时候也会拦路。”对方说。 段殳将手从口袋中拿出,在空中虚虚拟了一个点烟的动作:“草包,是可燃物。” “不过,我很意外你会采用这种方式。这不像你的风格。” “我没有风格。能达成目的,我将无所不用其极。” “听说你之前挂了急诊。” “以后我不会再去。” “你的身体还能多久。” “完成这件事,不是问题。” “你说了,它短时间内不能解决。” “那也不是问题。” “关于那片河滩的建设规划,按那边给的企划案,最晚能谈到明年上半年。” “不用到那时候,今年就给你结果。” 对方不说话了。想来是满意这个答案。 气氛稍稍缓和后,对方的口气带上了些微的,真假难辨的欣赏:“段殳,这几年,每件事,你办得都好。” “如果这是夸奖的话,那我真受宠若惊。” “我的兄弟,滥用,不懂克制。这点,他不及你。” “做艺术老师挺好的。”段殳淡淡道。 “所以他一辈子,也只能到此了。” 段殳兴味索然,伸手拉开车门:“那你觉得,我这一辈子,能到哪里?” “你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希望,没有欲望。”对方说,“可惜了。” 段殳并未回答,转身下了车。 那边走廊下,闻弦和英琪奶奶仍坐在桌前休憩。英琪在水泥场上,自己跳皮筋玩。 闻弦看着那本五颜六色的书,封面相互依偎的两个生物,也显得那样哀伤。他把橱窗里的书买了回来,只是没想到是个坏结局。 他还以为,所有的童话故事末尾,都会是一句“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知道会不会让英琪觉得难过。 “闻先生,我看小段是个好孩子。”英琪奶奶说。 “嗯。”闻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也不尽然。” 英琪奶奶听不懂什么叫“不尽然”:“他俩处得多好。英琪和我说,生日她过得开心。” 闻弦回想起段殳带着英琪去跳方格的场景,看起来似乎确实聊得挺投机。 他注意到桌上的DV机,于是将它拿起,打开,对准不远处的英琪,想为她多留下些影像。 取景器中,英琪的脸庞稚嫩,血色充沛,青春少艾,年华正好。段殳说得对,相比自己无用的书,他的礼物更有意义。 录完一段后,闻弦想要回看,但操作不熟练,显示屏里直接从头开始播放存储视频。 “段殳,感谢你能来。我们在此正式邀请你,来担当本剧的唯一主角!” “很惭愧,谢谢大家厚爱。” 声音滋滋地外放出来,毫无收敛。 DV机里存储着的大多视频都很暗,围绕着舞台,偶尔有几段明亮的,是在教室商讨剧目。 原来他说的剧本……真的不是谎言。 在或昏暗,或明亮的光线中,有许多人的身影,许多器具的轮廓,偶尔闪过段殳的脸庞,模糊朦胧,又令人难以错眼。 一些破碎而恍惚的,关于段殳各种姿态的片段。 最后,是在外面的水泥场。无数晾衣杆阴影投射而下,段殳懒散地站在那里。 他似有所感,微微偏头,视线正对镜头。 他的脸部轮廓和五官形状极为端正,可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和笑意,将原来的正气冲淡了许多。 像在看背后录像的孩子,又像在看闻弦。 灰色的世界里,到处都尘土飘扬。筒子楼掉下墙漆,路的尽头霾在浮动,来往居民面目模糊的脸。 段殳站在那里,唯有他浑身都是彩色的。 就像,被油彩泼了全身,淋淋漓漓地往下流淌。 好刺眼。 但是,这样美。 ---- 鼓足勇气填坑 其实这个故事更多算是日常片段的组合
第20章 人在路上行走的时候,多少都遇见过路边的残者,疾者。或是这儿少了点,或是那儿少了点,或是看上去凄楚狼狈,衣不蔽体,或是打扮得整洁干净,尚可入眼。不管他们在那里究竟做些什么,绝大多数人情况下的第一反应,就是避让开去。因为他们无论做什么,总归都不如一个正常人做的好。 入春时,受了英琪奶奶点拨,闻弦也学着在筒子楼后墙辟了两三亩荒地,种些家常时令菜。虽然四周环境堪忧,这几株苗却实在长得不错。枝枝叉叉,要数入梅前这一拨长得最漂亮。于是他便小心挑出来,也带去市场上卖。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7 首页 上一页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