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啥别的特长,在哄老人家开心这件事儿上略懂一二,要不江绪平当年能在那么多孤儿里偏袒他?能在他跟林珩的那些事儿给开绿灯? 哄着老人乐呵呵吃完饭,保姆收拾餐具,江绪平交待一声起身往书房走。等她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何乐脸上维持的轻松瞬间沉下去。实话说,他希望自己今天的拜访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可有些事情不能逃避,事情一直在心里,不发芽还好,偶尔探出头,你抹不掉也逃不掉。 叹口气,何乐洗洗手拿了颗柚子和碗去客厅剥,看着自己撕着柚子白色筋膜的指尖,他脑海出现某段模糊的记忆,和此刻的现实场景有些重合。 那好像是他父母还没出车祸前的记忆片段,也是柚子橘子橙子等水果上市的季节。放学回来的他,丢下书包陪弟弟何安搭积木,而他们的母亲就在旁边给他们剥橘子吃。每剥一瓣橘子,细心的母亲都会挑干净筋膜递过来,弟弟一口,他一口。那时的何乐何安是一对十分幸福的兄弟,可没过多久就成了孤儿。 再没多久,这对孤儿兄弟,只剩孤兄。 柚子剥一半的时候,何乐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一块。 从书房出来的江绪平,手里多了本厚厚的相册:“唉,晃眼都快二十年了,你如今都三十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啊。” 何乐抽了张湿巾擦手,笑笑没接话。 江绪平把相册递给他,感叹道:“我还记得你跟你弟来孤儿院的那一天...”枯槁似的手,指指相册:“印象太深刻了,小的哭得天昏地暗,大的臭个脸,跟人欠你三百万似的。” “小孩子嘛,面对新环境不适应。” 何乐打开相册,一张张或笑或哭或呆愣,或白或黄或营养不良的孩子映入眼帘。 江绪平这本相册记录的都是她接触过的孩子们的日常生活照,照片上好点的镜头是做游戏的孩子举着剪刀手,或者是自己正在穿衣服被人按下快门,但有些孩子则是瘫在座椅、床上,不是目光呆滞,就是眼斜嘴歪流口水,更有的可能四肢都不全。 孤儿院的孩子,其实不健康的占大多数,像何乐兄弟俩这种意外成为孤儿的孩子占比只是少数。 一页页照片翻阅着,何乐心头越来越闷,他十一岁进孤儿院,十八岁成年独立出来,七年的时间,也是一段沉重的过往。 大概在翻到二十几页的时候,翻相册的手停住,何乐目光落于一个坐在澡盆里洗澡的孩子照片上,眼眶一时发烫。 照片里的孩子是第一次在澡盆里洗澡,显然对这种洗澡工具很不满意,嘴巴憋着,玻璃珠似的眼睛水汪汪,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轻轻抚摸照片上孩子的脸,何乐喃喃一句:“小哭包。” 江绪平戴起脖子上挂着的老花镜,清晰看到何乐脸上的泪痕,摇摇头叹气:“这张照片,是我第一次给安安洗澡的时候拍的,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洗澡盆。”她抽张纸递过去。 何乐接过擦掉下巴泪珠,看着照片深呼吸一口气笑说:“他来院里之前,都是我带他在浴缸里洗的。” 何安是个又白又软的小孩儿,面对镜头,他表现得怯懦懦的,照片里那会儿亲哥哥不在身边,没了依靠,连哭闹都不敢。 江绪平拍拍何乐肩头刚要说什么,卧室里响起一串铃声。 电话来得很是时候,江绪平起身招呼保姆进卧室:“你慢慢看,我去接个电话。” 这种时候,何乐一个人更好。 相册里关于何安的照片并不多,除了一张洗澡的、一张他拿个球站在操场中央被一群小女生围着的,就只剩张何乐抱着他挥仙女棒。大概是真的很快乐,最后一张照片拍的时候小男孩冲着镜头笑,眼睛弯得跟天上的月牙似的。 总共就三张,不是江绪平不喜欢何安不爱给他拍照,而是何安在孤儿院的生活只有几个月,连半年都没有。 时间太短,很多事情都来不及经历,又何谈记录? 将第三张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何乐双手拿着仔细地瞧,他已经没有想哭的情绪,而是跟着画面陷入过往的记忆。 照片是他跟何安在进孤儿院不久过年时拍的,他还清楚地记得是大年初一的晚上,因为除夕夜何安还在看别人放烟花跟他眼红。 孤儿院不健全的孩子多,为避免引发火灾危险,新年期间院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像这种手持的小烟花也不让。但大孩子们外出可以偷偷买,小孩子们架不住热闹跟着偷偷要,所以除夕晚上还是有不少孩子趁着院里工作人员过节不注意,偷偷放烟花。 何乐一开始不知道没给弟弟准备,何安看到了别的小朋友有烟花放就跟他委屈,于是第二天何乐买了一把仙女棒,晚上两人躲在广场的角落里偷放,结果被值班且敬业的副院长抓个正着。 不过江绪平偏爱这对白净乖巧的兄弟,不仅没没收烟花苛责,还拿出相机给拍了照。 看着照片里何安开心的笑容,何乐不禁猜想,那时的何安已经完全适应孤儿院的生活了吧,否则以他胆小认生的性格,不能在镜头前笑得这么舒展。 将照片小心翼翼装进口袋里,何乐手一顿,又不禁设想。 假如时光倒退,安安没有在新年后的正月里突发高烧,没有患上急性白血病,而是和自己一样按部就班的长大成人,那他们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长大后的安安会不会比小时候要外向活泼许多? 会不会比他要高大些?脸蛋肯定帅气,小时候安安的五官就随他们的爸爸,是立体的浓颜系长相。 或许会跟林珩很像,毕竟他俩小时候都是小哭包。 脑子里突然蹦出林珩,何乐愣了几秒,随后他嘴角轻扬,低头继续翻相册,果然没两页,照片里出现林珩的小时候。
第6章 林珩是在何安没了半个月后来的孤儿院,据说也是父母意外身亡。 一家三口春日踏青,不想孩子落水,最后孩子救上来了,父母却沉了下去。直系长辈们都走得早,独自在外地生活的一家三口和家里人早没啥联系,亲戚们自然都不愿接手,所以孩子就送进了孤儿院。 何乐见到林珩的第一眼反应是:自己没了的那轮月亮又回来了。 “刚刚我侄孙电话,从美国打来的。”何乐正聚精会神看小时候的林珩,江绪平拿着手机从卧室里出来,嘴上絮絮叨叨:“这国际电话真闹人,十几分钟的电话断断续续全卡不动了。” 跟在后面的保姆接了句:“是他那边的网络不好,咱国内信号没得说。” “啊。”何乐抬头看她俩,夸张道:“那咱华夏大地是真没得说。” 三人都笑。 保姆倒两杯白开水送到沙发前,又避嫌地拎起垃圾袋去楼下丢垃圾。 江绪平看眼相册上林珩的照片,欣慰笑道:“怎么样,情绪好点了吗?” 她刚刚不是不愿陪何乐缓解情绪,而是她知道自己照顾过的孩子更需要哪种缓解情绪的方式,故意给他留了个人空间。 何乐也明白:“嗯,没事儿,我在看小时候的小珩呢。” 他把相册分给旁边一点,指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说:“可真是个白胖的饭团子。” 林珩来孤儿院的时候是六岁,按理说该是个灵动调皮初见个头趋势的小孩,但他发育比同龄孩子晚,不仅个头矮,横向上还宽,说白了就是胖,眼神也愣愣的,坐在方桌前往嘴里扒饭,米粒能糊了嘴巴周围一圈。 看着照片,江绪平也忆起往事:“还是个好吃的饭团子,每次吃饭都是最积极的,天天净听他在耳根边磨‘江奶奶,我饿啦’,也是了,不好吃现在怎么长这么大的个儿?” 何乐语气自豪:“现在已经是快一米九的大帅哥了。” 说起来也是缘分,林珩第一天进孤儿院何乐就为他打了一场架。 起因是林珩刚来院里哭得厉害,但比起其他孩子的吞声饮泣,林珩哭得很是呼天抢地,也不知六岁的孩子肺活量怎么那么好,哭得一圈人都不得安生,所以当天晚上他就被大孩子们给教训了一顿。 世界上没有绝对太平的地方,即使是孤儿院这种大家都是社会的遗孤,孩子与孩子之间也存在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好巧不巧,上天怜悯? 林珩被打的地方正是何安以前经常被人欺负的地方。 看到缩在墙角里抱着脑袋的孩子,恍惚间何乐把他认成了自己的弟弟,二话没说,他直接冲上去跟那群人扭打在一起,自此之后,他身边又有了个小哭包。 这个小哭包一有就是十八年,从前白胖的饭团子,现在已经比他还要高半个头了。 眼前往事兜转,江绪平端起茶杯长叹说:“这些年看你跟林珩过得不错,我也总归是放心的。” 江绪平对何乐的照顾不一般。她一辈子没结婚没子孙,跟孤儿院的孩子们亲近,对何乐尤其偏爱,再加上发生了何安的事,她对何乐是心疼多于疼爱。 她知道何乐跟林珩俩人一直生活在一起,不仅知道,林珩读高中那会儿按照规矩是还要住在院里的,但因为她信任偏袒何乐,自那时就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林珩到何乐那儿住。 不过,她倒是不知道俩人是那种关系,只以为是当异父异母的兄弟相处。 一向坦荡的何乐在她老人家面前也没强调过两人的关系,怕老人家接受不了。 “江奶奶,我可以拿一张林珩的照片么?”何乐指着“饭团”吃饭的照片问。 他那只有林珩上中学以后的照片,所以想拿一张人小时候的照片回去收着。 江绪平抿口热茶,爽快答应:“当然可以。” 放下茶杯的几秒,她想起什么又问:“何安的照片你拿了吗?” 何乐把照片抽出来:“拿了,拿了那年大年初一我跟他放烟花被你抓的那张。” 江绪平蹙着眉,想了会儿:“哦,那张啊。” 接下来谁都没有继续话机,年轻人没再多说一个字,老人也没问年轻人为什么不把自己亲人的照片全拿走。 有些心事成了心病,岁月尘封着,谁都不愿意用嘴巴去深究、悉数。 半晌,江绪平叹气,又说回林珩:“有林珩是你的福气。” 没等何乐开口,她又说:“不过林珩遇到你也是他的福气,看你把人宠的,一刻都不能分开。” 何乐侧脸见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果然—— “当年你都12岁了,好不容易有对夫妇要领养你,我都为你感到幸运啊,可你竟然不愿意,我当时是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何乐知道她会提这件事,这么些年过来,每次聊到孤儿院的往事,老人家总要提一嘴这茬,埋怨他当年的傻。他依旧只是笑说:“我那时都十二岁了,去人家家里不好磨合,与其最后被退回来,还不如不那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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