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菜上了桌,一大家子都落了座,二婶擦着手说:“他叔啊,你这大老远的头一回来,招待得简陋了些,你别见外,主要就是想请你来家坐坐,看看,就当交个底,也算给他俩定定心。” 表叔忙正襟笑道:“嫂子您这就客气了,说起来我也不算东岭关系太近的亲戚,算个远房吧,只不过他当年跟着我学开车的时候还不到二十,这么些年了,情分到了这一步上,他在自己大事儿上把我捧到这位置,我就来看看,他自己愿意,我没什么说的,哥和嫂子你们能接纳他,我也替他高兴,我先敬你们一杯。” 二叔端起杯子,刚要跟说话,见陶东岭也拿过酒给自己倒,眼睛一瞪:“你还喝?” 陶东岭一愣,赶紧放下杯子:“不喝不喝,我不喝叔。” 陈照来笑:“我替你喝吧,回去你开车。” “行。”陶东岭赶紧点头。 二叔气呼呼的,到底还是没给他留脸,跟表叔说:“上回过年在我这儿喝得吐了半宿,我差点给他扔出去。” 表叔笑得不行:“就他那酒量还敢上桌儿呢?出息了东岭。” 陶东岭想起那回还臊得慌,搓着耳朵说:“等我以后练练的,到时候谁也甭想笑话我。” 二叔性子跟表叔投了脾气,几杯酒下肚,刚开始那股子别扭拘束也没了,拉着表叔告起状来,把陶东岭这回陷在水里还死活不肯弃车的事儿全说了,表叔仔细听着,半晌没吭声。 二叔手指头点着桌子,说:“……附近几个镇上派出所交警队的全都去了,挨个车往外疏散,旁人都知道人身安全是首要的,都听指挥,就他!这是幸运没发泥石流什么的,可当时那情况谁能保得准?是不是先得顾命?你说这种时候是车多少钱货多少钱的事儿吗?” 表叔点头:“哥你说得对。” “我家照来,硬从水里把人拖回来的,你说气人不气人?急不急人?这是在近处,咱能赶过去,要是离得远了呢?他天南海北几千公里,谁知道半道儿上再遇上个啥?他就拎不清!” 表叔看了陶东岭一眼,叹了口气,“照来,”他伸过杯子跟陈照来碰了一下:“表叔谢谢你。” 陈照来说:“我应该的,叔。”仰头把酒喝了。 表叔两肘撑着桌沿,手指头点着陶东岭:“你要真有个什么事儿,陶东岭,我这辈子都对不起我那苦命的表姐。” 陶东岭靠在椅子上,没吭声。 “咱车有保险,你怕什么呢?就算货有损失,那也比不了人吧?我教你这么些年,你怎么听的?” 陶东岭垂着头,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今晚这一桌子人,都是在乎他的,都把他看得重,话里话外都是为他着急、生气,他在要出事那一刻觉得四十万不是小数,是天大的损失,他觉得他得对车和货负责,可现在每个人都告诉他,他才是最重要的,四十万跟他陶东岭比起来,不值一提。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陈照来,陈照来一边跟二叔和表叔说话,一边夹了筷子菜放他面前碟子里,下巴点了点,示意他快吃。 陶东岭心里说不上来的软乎乎,热乎乎,掂起筷子一边吃着,嘴角就笑了。 这顿饭吃到后头,二叔喝尽兴了,跟表叔说:“……我上去就踹了一脚!我嘴上说是心疼我家照来,气他枉费我侄儿待他的心,可你说咱不也是把他当自己家人了么?你说是不是?我侄儿自己选的人,我拦也拦不住,我还能怎么办?是不是只能当自家孩子看待?” “是,老哥你这话说得暖心。”表叔给二叔倒酒。 “我也急,那警戒线拉着,一群政府的人在现场维持秩序,照来硬冲进去了,我让好几个人拦着进不去,当时站的地方水都没脚脖子,他车堵在夹山沟里,水都快到大腿了,还在涨,你说人急不急?要是你在场,你怎么弄?” “我也得踹!我得揍死他!”表叔喝得也有点上脸了,通红,他看着陶东岭,说:“我每回你出车,我都怎么说的?我从来不叮咛货怎么着,我是不是都说你,注意安全?” “是。”陶东岭点头。 “从你跟着我一趟一趟出车开始,我那会儿就常跟你讲,安全第一,一个是安全驾驶,咱们吃这碗饭的,这一条就是天条,第二个,就是在任何时候,人都比其他东西重要,你记得吧?我说过多少回,碰上什么偷油的窃货的,让你别硬刚,偷就偷了,钱的损失能补,人有个闪失不好补,咱挣钱是为了过好日子,人要有个什么事儿,这日子还怎么过?我说没说过这话?” “说过。” 表叔确实常叮嘱他这些,不超载,不超速,不疲劳驾驶,该停停,该歇歇,他每趟出车表叔都啰嗦几句,年头长了陶东岭也都把这些话刻在脑子里了,可这次实在也是赶上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事到临头,道理就全都忘了。 陶东岭想想也后怕,他抠抠脑门,说:“昨天那水也是邪乎,我远远看着也就只有路面积水,走到跟前忽然山上这水就下来了,人都没准备,本来要我在前头我加把油也就过去了,但当时路况不太好,我就开得比较小心,前边几辆车看见路面水漫上来就不敢走了,这么一停,就再也走不了了,就像山里河道隘口突发山洪一样,你们在网上见过没?下游人正玩着呢,突然水就下来了,根本来不及跑。” 确实见过,各地每年都有这样的新闻,表叔叹了口气,说:“幸亏你没事儿,要不然谁都别过了,你幸亏有照来,东岭。” 陶东岭扭头看看陈照来,“嘻嘻”笑了两声:“啊,我来哥让我气得不轻……” 陈照来本来听着那场景脸色都有点不太好,陶东岭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他腿上搓了两把,他缓过神来,把手按在陶东岭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表叔说:“本来想着一边先跑着,一边联系买主,有合适的就把车卖了,这也不用跑了,回头看看走完保险怎么处理吧。你以后怎么打算?是在照来这儿先待着还是怎么着?” 陶东岭点头:“我就在这儿了,给来哥打工,管吃管住。” 陈照来神情恍惚了一下,转过脸看着他,嘴角渐渐漾起一抹温柔的笑。 就这一句话,好像什么都定了。 一切尘埃落定。 陶东岭也看着他笑起来。 “行吧,你们自己商量,反正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开口,我和你表婶那儿以后还是你家。”表叔端起酒杯对二叔二婶说:“东岭以后在这边,就麻烦你们多照应了。” “没事儿,我家照来绝对能管好他。”二叔郑重其事:“我这个当叔的,怎么对照来,就怎么对他,你放心就行。”
第七十二章 表叔在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陈照来和陶东岭开车把人送了回去,再回来时,陶东岭把自己出租屋里常用的东西几乎全打包拉了过来。 他大部分东西一直安置在三楼陈照来隔壁的房间,这屋名义上是他的,其实不过是装样子用,对外就说是陈照来雇了他,管吃管住,事实上他几乎再没自己睡过,哪怕每次俩人把陈照来床折腾得没法睡了,陈照来赶他他都不肯走,只问:“你过去睡吗?你过去我就过去,你不过去我也不去,反正我要跟你睡一块儿。” 陈照来刚开始的时候有这么个人在身旁翻来覆去老被影响得睡不好,到现在时间长了竟也慢慢习惯了,身上不挂着个大摆件儿还会觉得缺点儿什么,睡不踏实。 他俩回来的第二天,陶蔚和陈鹏也来了。 陶蔚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出现在店里时,陶东岭心知要完。 这摆明了是前几天的事儿败露了,陶蔚什么脾气陶东岭心里门儿清,他知道陶蔚担心他,但这丫头一旦真发起火来,那场面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你不上课跑回来干什么?是不是旷课了你?”陶东岭先发制人。 陶蔚瞪着他。 陈照来走过来,看了看,问陈鹏,“怎么回事儿?” 陈鹏说:“我爸给我打电话了,我就想回来看看你们,就、就约上了陶蔚。” 陶东岭:“……你跟二叔可真是亲爷俩啊,嘴可真能秃噜……” 陶蔚看着他还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堵着,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掉,陶东岭叹口气,走过去手背给她蹭了两下:“行了,这不没事儿吗?想骂你就骂两句,没跟你说就是怕你知道了担心……” 话音刚落,陶蔚一脑袋扑进他怀里,死死把他抱着,“嗷”一嗓子就哭开了。 陶东岭浑身一顿。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抱过陶蔚。哪怕说句这是他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但他几乎没怎么抱过。 其实当年在七岁的陶东岭心里,他对这个小崽子是有敌意的,只是这种敌意没能抵得过他心底的善良,他自己正遭着罪,但他知道小孩儿不应该遭这个罪,小孩儿是无辜的。陶蔚亲妈心里怨恨,看见有人管,自己就更甩手不管了,是陶东岭笨拙地、磕磕绊绊地拿米汤菜汤泡饭喂大了这个孩子。 陶蔚从会走路开始跟在陶东岭屁股后头野的时候,俩人也从没像别人家兄妹感情好那样黏着,她摔了磕了陶东岭从来都不背,陶蔚也从来不矫情。陶东岭一开始是心里隔着,别扭着,后来俩人心里互相护着了,陶东岭毕竟大得多,也先一步懂了男孩女孩之间的边界感,就更不会多亲近了。陶蔚高中住校后周末就开始去他租的房子住,陶东岭虽然经常不在家,但依然觉得女孩子家这样不太方便,提出不行可以给她另租个房子,陶蔚当时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炸了,她指着陶东岭质问是不是嫌她累赘了,想甩开了,是不是这些年拉扯够了,不想再看见了,是不是要像她妈一样把大人的怨恨转移到自己身上,陶东岭解释说没那个意思,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不方便……陶蔚说你早怎么不说?!我屁大点儿快饿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给我喂水喂饭把屎把尿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不方便了?我怎么你了你就不方便了?!你不方便怎么着?要把我扫地出门?!她实实在在又惊又怒又伤心,整个人都懵了,一通连哭带骂把陶东岭吓够呛,那以后再也没敢提这茬。 这可能是第一次吧,这对兄妹之间冲破了隔膜,有了实实在在的肢体接触,陶蔚抱着她哥,那种极度惊吓过后缓过来的情绪让她彻底绷不住了,抱着陶东岭嚎啕大哭,陶东岭心里涌起内疚,也温暖到无以复加。 他抬手在陶蔚背上拍了拍:“行了行了,多大人了,注意点儿形象,哭得跟拖拉机似的……” 陶蔚被拍回过神来了,指着陶东岭鼻子就边哭边开始骂:“陶东岭你脑子有泡吗?!你要钱不要命?!你知不知道陈鹏电话里给我说的时候我魂儿都没了,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啊陶东岭?你有事我怎么办?来哥怎么办?你咋没长脑子的啊?你想过我们吗?!你想没想过你有事我怎么活?你要是淹死了我还活不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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