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尾的车横七竖八把几条车道堵死了,照这架势没有几个小时疏通不开,后车很多司机乘客都下车活动,陶东岭也跟那几个大货司机互相递烟聊了一会儿。 事故现场挺惨烈的,虽然事发路段当时车不是那么密集,跟得都不是很紧,后边几辆车撞得不是很严重,车里的人被拉出来时看着都没受什么重伤,但前头那两辆车就没那么幸运了。 陶东岭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其实这些年路上跑着,类似的场景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甚至有身边熟悉的司机车友出事,但不管见过多少次,陶东岭心里都一样难受。 事故处理需要时间,陶东岭跟人聊完回到车里继续等着,他不忍心看前方那些闪成一片的刺眼的警灯,和夜幕下那撒满路面的残骸,他知道那里有流了一地的血,和支离破碎再也回不了家的人。 他仰靠在椅背上,透过车窗望着满天的星星。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陶东岭想起这句不知从哪儿看过的话,内心黯然。干他们这一行的,常年在路上,比旁人多了十倍百倍的风险,说不准哪天那片血肉模糊的烂泥就成了自己,陶东岭觉得自己虽然活得不怎么舒心,但也没那么厌世,他也害怕,所以他开车一直很稳。 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出事,会有谁替他难受呢?陶蔚肯定会疯吧,他想到陶蔚那个性格,会疯到恨死他丢下自己走了,会扬了他的骨灰,扒了他的坟,然后找条河一脑袋扎下去也说不定,陶东岭酸楚地笑了一下。表叔表婶肯定也会伤心吧,村里那些曾经看着他长大的老一辈大概也会扼腕叹息,感慨这孩子命苦。 那他自己呢,会有遗憾吗? 任谁都不可能没有遗憾吧,陶东岭叹了口气,自己活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也没……那个过,这他妈不是遗憾是什么,就算从来没有过结婚成家的打算,可是到临了连个恋爱的滋味都没尝过,这也太惨了…… 陶东岭脑子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陈照来,想起那张眼角有笑纹,眉目温和的脸。 他忽然就后悔了,前几天从陈照来那儿走的时候不该生气,虽然他没说出过半个字不满,但他知道陈照来看出来了,他确实……对陈照来不高兴了。 就为几个包子。 陶东岭叹了口气,他此刻再次反复地想,至于吗?他想来想去,想得一包烟都快抽完了,最终不得不承认,至于。 因为他在意。 因为潜意识里,那对他而言已经不单单是几个包子的问题了。那是记忆中的味道,是陈照来知道他爱吃之后一次次特意给他蒸的,那种默契的给和接受之间令他内心颤动的丝丝勾连牵扯是不一样的。 他在乎那几个包子,在乎陈照来给他的这种味道,他在乎陈照来。他觉得哪怕包子不够了,剩最后几个,陈照来也应该留给他,不应该卖给别人。 他甚至隐隐偏执地认为,那包子应该是独属于他的,是独一份儿。
第十八章 一波三折,货总算是送到了,陶东岭卸完货找地方住了一晚,第二天去另一个装货点装完货,立即踏上回程。 走的时候不高兴归不高兴,回程的路上他还是迫不及待,这一路实在太累了,身也累心也累。亲眼目睹一场事故对人的心理不可能没有冲击,陶东岭下意识就想立刻回去,去见陈照来,去他身边好好缓上一缓。 说起来上次又忘加微信了,光顾着生闷气,陶东岭想这次一定要加上,而且要表现好一点,和气一点,他不想跟陈照来生气。陶东岭这几天想了一路,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开饭店做生意,包子蒸出来就是卖的,陈照来做得那么好吃,别人都爱吃很正常,他不能因为这个就不高兴,他都没有个拿得出手说得过去的理由,这气生得多少有点毛病。 心里有了盼望,一路也就格外顺当,陶东岭估算着路程,这天终于在半夜打烊前赶到了陈照来店里。 门口大灯还亮着,往旁边院子里拐的时候陶东岭瞄了一眼,前厅里已经没有人吃饭了。 大货车的气刹声音很大,停住后长长的“噗嗤”一声,陶东岭打开驾驶室头顶灯,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抬手关掉,抓着包跳下了车。 今晚院子里停的车不少,看来生意不错。他围着车前后仔细检查了一番,陈照来从厨房后门走了出来。 “来哥!”陶东岭笑着走过去。 陈照来也笑笑,问他:“吃了没?” “没呢,赶路没顾上,你给我简单做点儿?” “行,”陈照来转身进屋,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水龙头,说:“先洗把脸。” 陶东岭确实困乏了,他把背包甩到背上,弯腰拧开水龙头,狠狠洗了个痛快。 房檐下拉着一根铁丝,他刚想从自己包里掏毛巾,抬眼就看见上面搭着一条白毛巾,不用问,这肯定是陈照来的,陶东岭伸手扯下来捂在了脸上。 来哥可真是个讲究人啊,毛巾都是一股清新的香皂味儿。 陶东岭把脸上下左右擦了个遍,又平平整整搭了回去,转身进了厨房。 陈照来掰了一小把菜心,从冰箱里拿了两颗鸡蛋出来,又从冷藏柜里端出一锅鸡汤。 “这是做什么?”陶东岭走过去。 “鸡汤面,吃不吃?” “吃,”陶东岭说:“晚上吃个汤面最舒服。” 陈照来笑笑,起锅热油。 还是老样子,这感觉一丝一毫都没变,陶东岭原本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一路有多心急,可这一刻真正站到眼巴前儿了,他看着这个人,看着眼前一切,才明白什么叫踏实。 陶东岭盯着陈照来的侧脸看一会儿,眼睛又垂下去,看着那只骨节好看、指甲剪得很圆很短的手,油热了,那手指捏起一撮葱姜末撒进锅里,香味“滋啦”一声冒了出来,陶东岭肚子“咕噜”一声。 陈照来撇了鸡汤的浮油,将清汤加进锅里,火很旺,不一会儿就烧到半开,陈照来左手搭着锅把,右手单手打了俩荷包蛋进去,动作熟练丝滑到让陶东岭看得心颤。 油烟机轰隆隆响着,俩人谁都没说话,陈照来撕了一只鸡腿在碗里备着,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盘子鲜面条,轻轻抖开放进锅里。 “我以为煮挂面呢。”陶东岭说。 陈照来没抬头,用筷子搅着说:“挂面不如这手擀的好吃。” 陶东岭面露诧异:“你自己擀的?你还会擀面?” “会,”陈照来笑着看他一眼,转身放下盘子:“这有什么难的?” 陶东岭是真服气了,他眼睛不自觉地追着陈照来,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他手里忙活的事,越看越挪不开视线。 舒服。 陈照来随便眯一下眼睛,扯一下嘴角,轻轻吐出一句话,陶东岭看在眼里,就觉得心尖儿像被温水泡着,里里外外都是舒服。 他总算承认,这么多天里,他惦着的就是这个感觉,就是此时此刻,他盼着来见眼前这个人,盼着能再次享受这种暂且没来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舒坦和熨帖。 陈照来没再说话,低头把翻滚的面条慢慢搅着,拿起旁边洗好的菜心丢了进去。 面条擀得又薄又细,很快煮好了,陈照来把鸡肉放进去滚了个开,拿大汤碗一起捞了出来。 面条莹润,荷包蛋白嫩,再加上鸡肉和翠绿的菜心,陶东岭光看着已经食指大动。 陈照来浇了两勺鸡汤上去,端起碗说:“自己拿双筷子。” “好。”陶东岭伸手从筷子篓里抽了两根,跟着去了前厅。 这大概是陶东岭连日以来吃得最熨帖的一顿饭了,他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端着碗筷起身去厨房洗刷。 “今晚楼上的单间有人住了,还有个三人间空了张床,你可以睡那里。”陈照来把前头收拾完,也进了厨房,跟他说。 “啊?”陶东岭闻言回过头,愣了一下。 陈照来说:“三人间便宜,一个床位50,床单被罩一样干净。” 陶东岭愣完,反应过来时脸色有点变了,他看着陈照来没说话。 陈照来拿着抹布擦了几下灶台,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他回过头,陶东岭眉头压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陈照来顿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那个房间不是每次都留给我的吗?” 陈照来看了陶东岭几秒,说:“没特意留,那几次只是凑巧空着,况且今天我不知道你来。” 陶东岭没说话。 陈照来说的是实话,没特意留,也确实不知道他来。 可实话是实话,道理是道理,陶东岭心里还是一瞬间就堵上了。 他奔着陈照来来的,不管是包子还是二楼那个小单间。他第一次来就住的那个小房间,他在那个床上吃饭睡觉打滚儿发烧,他已经把那当成是陈照来给他留的一个小窝,他知道这有点矫情,可下意识里,他就是觉得那个房间是属于他的了。 可陈照来没给他留。 包子,单间。 陶东岭这一刻突然明白过来,没什么特别的,他在陈照来这儿不特别。包子就是蒸来卖的,谁给钱谁端走,今晚这一碗鸡汤面,也不是冲着他陶东岭,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掏出钱说句来碗鸡汤面,就可以捧着碗稀哩呼噜吃个痛快。那个单间也只是一间普通客房,明码标价,谁都可以在那个床上吃饭睡觉打滚儿。 而陈照来,他对谁都可以很好,他对陶东岭做的一切都没什么特别的,换了谁都能吃他做的包子,住二楼那个单间。 陶东岭突然有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 不是独属于他的那一份儿,那他就不要了,他不稀罕,什么50块钱,什么三人间。陶东岭已经绷不住生气了,可他忍着,忍着,忍得满心里汹涌着压不住的憋屈。 陈照来就这么坦然地跟他说出这些话,太坦然了。 没特意留,不是专属, 你凭什么在这儿要专属?谁说过要给你这个专属? 陶东岭越想越心绪难平,脸色更越发难看了。 ---- 来哥你摊上事儿了
第十九章 俩人之间认识这么久以来破天荒第一次,有点杠上了。 陈照来皱紧眉,问他:“你怎么了?” 陶东岭没动,眼皮一抬,往陈照来脸上瞟了一眼,没吭声。 “你不习惯跟别人住一屋?”陈照来问。 陶东岭看着他,回道:“以前习惯。” 但现在不了。 现在心里不痛快,你把我包子给别人吃了,把我房间给别人睡了,而你……在你眼里我跟旁人没两样,都只是个来来往往的普通过客而已。 陶东岭冷着脸把洗好的碗筷放在台子上,转身从厨房后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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