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就此挂断,陆安峦从后视镜看沈念,看到他也在看自己。 “陆安峦,谢谢你。”他说。 ---- 【正文完】 部分未展开内容将以番外形式发出。
第39章 番外一•照夏 潜意识往往不可控制,饶是再自以为心思豁达的人,也经常要在梦里见几番往事。 陆安峦的确经常梦到从前。 2012年年初,他们谈好的订单被竞争商打价格战截胡,诚心不让他们占市场,一百八十块电子屏撂在租用的生产车间里积灰,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售出,是板上钉钉的事。 四月陆安峦到底捣腾出了最后一笔钱——他卖掉了洋房。他当时想的是,无论如何,把徐也的钱还给徐也,徐也借他四十二万,卖的是家里给备的婚房,他得至少还回去五十万,至少至少,不能让楚梨父亲觉得,徐也家连个婚房都出不起。 然而钱刚打过去徐也就把钱给他退了回来,那会儿是三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东北的春总是来得吝啬,北风里还带着冰碴,徐也骑车到家属楼来时,脸冻得泛起一层血丝。 “这点钱是打发谁呢,不说要发大财么。”徐也眉眼弯垂,漫不经心地笑,人坐进沙发,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搁在茶几上。 “这才哪到哪就不带我玩了,是想自己飞黄腾达去啊?陆平贵你好没良心。” 陆安峦从茶几对面往徐也肩膀上戳一拳,撑出一点笑:“别闹了,眼下挣不着钱,赶明儿南果梨嫁过来,你让人家住哪。” 徐也笑停在脸上,久而久之就有些僵硬。 “她总应该嫁个更好的人,不必须是我。” 这时王妈从厨房端着两大碗热豆浆出来,又拿出装绵白糖的罐子,催促他们:“趁热乎喝。” 老太太头发早就白透了,挽的髻也远不如年轻时扎实,个子缩成将将一米五,几乎没比坐着的徐也高多少,左右来回看看一坐一站两个青年,脸上慢慢浮起浓重的感怀:“真好,真好,都长大个子了。”搁下糖罐,又说:“糖自己放,你们几个都爱喝甜的,自个儿愿意放多少放多少。 【你们几个】 陆安峦沉默片刻,忽然抓住徐也手臂把人往门口拽,随便披了件羽绒服,留下一句“咱俩出去办点事儿”就拍门而去。 一路把人拉扯到楼下车棚,陆安峦松开手,背过身去,四年了,这是他第一次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徐也就那么陪他在外头站着,他站在稍外侧,风扫落顶棚上被阳光晒得松散的雪,簌簌落在他的衣领上,他当真已经不是个孩子,各色风霜已经吃了好几年。 他想起徐也把钱给他那天,楚梨也在,他本不准备拿徐也的钱,已经考虑着向陈步青开口,然而徐也故意当着楚梨的面把钱塞给他,刻意说是卖了房,楚梨当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还陪他们喝了两杯,祝他们万事顺利。 但当天楚梨离开时,没让徐也送,徐也坐在位子上一个人喝完了剩下的所有酒。 “你俩别黄,不然我……我……”陆安峦身体微颤,眼前好像有一层霜模糊着,十八年浮华被遮盖起,仿若一场迷梦,霎时踪迹难寻。 徐也一点点从身后拍掉他身上的雪屑,语气比他轻松得多,但明显是硬装出来的。 “哪有什么事要让你为难,不把房子卖了我也不会让她跟我结婚,怎么能让丫头从别墅搬到百十平的商品房里住,很多东西我给不了她好的,让她跟家里人为难,是我的问题,我本来就不适合她,过两个月她家里要安排她出国了,终于能让她把心放下了,挺好的。” “你怎么就知道她能放下你,还有你自己,你自己放得下她吗!”陆安峦猛回过头,眼底一片血红,“你他妈说的什么混蛋话!” “时间长了总能放下的。”徐也终于笑不出来,脸上剩下勉强的空白。 “那你为什么让我留下,为什么信我能……把他找回来,你这样让我怎么相信咱们还能回到从前去。”陆安峦攥住徐也的衣领,眼里蓄起怒意,有一瞬间着实很像他们小时候打架的情景。 徐也屏住呼吸,心跳忽而变得剧烈。 但也只过了三五秒,一口寒气吐出去,徐也涩声说:“可能就是,知道自己的事无能为力,就期望着别人可以。但是你要记着,安峦,我们只是希望你好,希望你能随心所愿,不是一定要你怎么样。钱你留着,你要还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再说,不急于一时。” 徐也说的“我们”,已然是如今四散的“他们”,陆安峦突然猛推徐也一把,把徐也推得向后打趔趄。 “我他妈真想揍你!你以为我把钱还你就是打算放弃了?我是不想看你老让人家一个小姑娘难受,老让人家等,我自己有的是办法,怎么着都能把产品卖出去,手里头钱也够用,你他妈趁早把你钱拿回去,磨磨唧唧,别等人家真出国了,追人家屁股后哭。” 他说得并无底气,或者只能说是不愿接受这一地残局而装腔作势,然而徐也还是像当初把钱给他时一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撑出一副流里流气口吻,说:“哥们儿就知道你能行,前面都是激你的,就是怕你不带哥们儿发财。” 两人在北风里笑出两张很难看的脸,用浮夸的笑抵抗这一年迟迟不肯退却的寒风和心底翻涌不止的恐慌,那一刻,陆安峦知道他已经不可以回头。 四月,楚梨离境当天,只给他打了电话,说自己会一直等,这辈子绝对不改变心意,还说如果他找不回沈念,一辈子瞧不起他。 五月,他让徐也守着工厂,硬着头皮把当初并不十分有把握的计划付诸实践,只身前往东南亚。 他身上穿的是十八岁时沈念给他定做的西装,飞跃国境线那一刻,无比深刻地认识到所谓命运,就是每一个迷惘或是犹豫的瞬间,都可能把一个人抛进终生遗憾的深渊。 于是他就他妈的不信了,不信有自由意志的人只能坐以待毙。 第一批产品交付至马来西亚时,他正在医院吊水,徐也出差回来,看到他一边就着矿泉水吃售货机里买的饼干,一边跟着几个老大爷围看一盘象棋,他自己说应该开一瓶,庆祝他摆脱公主病。 13年他们收到了第一笔八十二万的尾款,14年春天他们开始筹建自己的工厂,15年初,他在网页新闻上看到了沈念的照片,来自很不起眼的一篇地方资讯,但因那个地名他已经搜索过不下万次,所以一有消息就能收到推送。 他看到沈念站在一排矮平房前,瘦骨伶仃,手里捧的红色荣誉证书比腰还宽,文章标题叫“舍小家为大家|致敬新时代优秀青年”。 他乐不可支地拿去给徐也看,笑着笑着气息不匀,变得不知道是笑是哭。 “你看他,又成大好人了,你说他一天怎么这么会做人呢,咱从明儿个开始捐款,看看是他优秀还是咱优秀。” 北方河水开始解冻时,他把惊慌失措的徐也推上了飞往伦敦的飞机,被电话里的楚梨隔空喷了一脸唾沫。 ——“陆大脑袋你不是人!你怎么能真就一直不告诉他我等着他!怎么能忍心干看着他难受!你良心坏透了!” ——“哥不得给你把好关么死丫头片子!谁能有你虎,张嘴闭嘴就是等,他要转头就跟别人好上了,你是准备当樊梨花还是王宝钏?” ——“他才不会!狗东西,不许说他!” ——“那倒是,但这不更显得精诚所至么,心里已经乐开花了吧?” ——“哼。” 手机里传出密乱的脚步,楚梨兴奋地在地板上小步跑,陆安峦将车从地下车场驶向室外,视线从压抑暗淡转向透亮清明,南风持续吹送,路旁已经可见点点青绿色。 “我太想你们了。”过一会儿,楚梨停下动作,声音变得轻缓而略带沙哑:“你一定快点把念哥找回来,我太想你们了。” 陆安峦拇指摩沙着方向盘,车窗外景物如光似影,随着汽车行进退为过去,引向将来,他抬头看向后视镜,看到自己没能压制住呼之欲出的想念,楚梨一说出“念”字,自己就眼前泛起模糊。 “所以你俩抓紧时间回来!哥们儿急死了!” 他终于又是曾经骑城市山地的少年,尽管掺杂了眼泪,但胜利的笑仍是最适合他的表情。 “算你厉害,陆大头。”楚梨想必与他同样,夸赞背后是含泪的眼睛。 “绝对不会输。”陆安峦回答楚梨,也回答自己。 这一年公历7月13入伏,东北早已进入白昼远长于黑夜、主题词为热烈的明媚季节,下午他们在徐也家帮忙装婚礼喜糖和喜烟,回来时临近七点,天边仍有澄明的光亮飘浮着,天地之间是暖融的鹅黄色。 他们暂住在城东的高层,说是暂住,并不是因为房子是租的,而是因为小洋房被重新购回后正在经历装修,搬回去需要一些时间。 村小六月二十四放暑假的第二天,陆安峦三天之内开了将近两千公里车,中途只在东南落了一次脚,带沈念去现如今陆成江独自打理的书社看望陆成江,随后便日夜兼程,回东北。 极度的亢奋之后是极度的乏困,从徐也家回来后他又睡着了,这一觉睡格外昏沉,梦里几乎将从04年起的过往重新走过一遭,醒来时,他身上起了层薄汗,有些热,动了动肩膀发现,沈念给他盖了张空调被,而他枕着沈念大腿,就在客厅地毯上睡着了。 天地交接处,夕阳不吝余晖,还在为他们提供光亮,他一转头,正好和沈念对上视线。 “腿被我压麻了吧?” “没有。”沈念轻轻摇头,脸被夕阳笼罩成剔透的暖黄色。 他的视线落在陆安峦手上,这几天,他逐渐发现了更多的,由时间造成的痕迹,诸如陆安峦手掌上的几块茧,在他的追问下他搞清楚那是起初他们没钱多请几位工人,卸货装货经常亲力亲为留下的,或是陆安峦腰后有一条两寸长的疤,他辗转反侧半宿后来陆安峦不得不坦白交代,那是工厂曾经进贼,他们跟小偷肉搏过。 每当被沈念捕捉到这些痕迹,细黑的眉毛便要打结,从眼中泄露出伤感,一如现在,沈念看他如此疲惫,难过又写在脸上。 于是陆安峦一面心潮澎湃地品尝他的心疼,一面又忍不住骂他:“多心疼你自己吧,谁有你可怜,下半辈子给我可劲儿败家,争取我挣多少你花多少。 沈念当然是不可能败家的,他只会无措地憋红脸,嘴唇紧紧抿在一起,隐忍地磨蹭,代表着他一心急,烟瘾又犯了。 回来四天,他由于抽烟的问题被陆安峦教育了一百遍,不过也并非只能挨训,现如今他们共同获得了更能够“解瘾”的办法——他们几乎逮到时间就要做爱,甚至路上还做过一次,这也是导致陆安峦一直睡不饱的另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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